
十二月二十六日開始
天星皇后碼頭攝影展
十二月二十六日﹝二﹞晚上八點
社運前輩夜話,從蘇守忠天星絕食談起(嘉賓:莫昭如、張彩雲、陳順馨等)
十二月二十八日﹝四﹞晚上八點
天星與新本土運動論壇﹝嘉賓:長毛、蔡子強、陳寶瑩、陳景輝等﹞
十二月三十日﹝六﹞下午五點開始
本地創作音樂及詩歌會
零七年一月二日﹝二﹞晚上八點
以香港本土文化及市民自主為題的獨立短片分享
零七年一月四日﹝四﹞晚上八點
天星、皇后PLAYBACK劇場﹝一代人公社﹞
不要總體化、不要簡單化、不要阻擋他的步伐、不要使軌跡凝固不變、不要追求某種優勢、不要抹殺事物也不要抹平,尤其不要做自私的打算,不要據為己有或重新據為己有(即使是通過那種名為拒絕而實為打算借此達到重新據為己有之目的的悖論形式)、不要佔用過去和現在從來都不可能據為已有的東西。 ——雅克.德里達,於路易.阿圖塞喪禮上的發言。
近日因為清拆天星碼 頭而掀起的抗爭,最為鮮明的是當中的行動性質。一群青年闖進正在動工的地盤,連日冒寒風冷雨,以身體阻擋清拆的進程。這次行動表面上來得很突然,而且人數也不多,可是被他們看似「激進」的行動所映照出來的,其實是社會上沉默的大多數的被動和無力感。針對被動的大多數,政府向來也能以混淆視聽或避重就輕的 手段,以不全面、欠徹底和沒誠信的諮詢,製造米已成炊的局面,然後以所謂無可改變的現實,來逼使沉默的大多數無奈地接受「破舊立新」的城市發展方案。再遇到反對的聲音時,就提出一些仿製古蹟的 「保留建議」,還擺出一副從善如流的樣子。而被動的大多數也會被這種邏輯蒙騙,又或者只能聳聳肩膊,吐出一句「係咁架啦」的慨嘆。政府就是看準了群眾的沉 默和被動,而張揚著「不出聲就即是贊成」的歪理。
從根本改變城市發展策略
捍衛天星的年輕行動者,突然強而有力地打亂了政府的如意算盤,也同時打動了好一些沉默者,當然也惹來了好些務實主義者(或識時務者)的反感。對於那些被打動的人來說,他們突然醒覺到,事情根本就從來不是不得不如此,而把天星碼頭原原本本地保留下來,本來是絕對可以實現的事情。務實主義者卻會說,到了現在這個階段,要改變已經太遲了。可是,正如一名示威者所說,他們爭取的並不只是保留舊物,而是從根本上去改變整個城市發展政策。所以,行動的意義並不在懷緬過去,而更加是展望將來。天星碼 頭對香港人的意義,不是所謂集體歷史記憶,或等而下之的懷舊心態所足以解釋的。也即是說,那不是「過去式」的東西。在官方的語言裏, 「過去式」的運用行之有效。說什麼什麼舊物「完成了歷史任務」,一方面好像給予正面的評價和尊重,但也意味可以理直氣壯地加以清除。而歷史記憶因其為記 憶,也似乎只要銘存於心,或者以仿製的替代物供人憑弔,就可以「拋開過去的包袱」,歷史於是變成了發展的障礙。可是,歷史作為賦予一個群族存在意義的故 事,並不是寫在書上的文字,它是由活生生的主觀記憶和客觀實物交織而成的。
關於人和物的關係,以及行動的意義,可以借鑑二 十世紀著名政治思想家漢娜.阿蘭特(Hannah Arendt)的看法。阿蘭特在她的大作The HumanCondition中提出,人類的生存可分為3 個層面。最底層是生物性的存活,也即是人類作為勞動者(animallaborans)的面向。更高者為人類作為製造者、建造者(homo faber)的層面。通過製造(fabricate/make/build)物件(work/use object),人創建持久的、不易朽壞的世界,也即是人類共同的安身之所。最高的層面分為「行動的生活」(vita activa)和「默觀的生活」(vita contemplativa)。後者不在我們的討論範圍,而前者則構成了「公共空間」(the publicrealm),也即是政治的空間。阿蘭特感到擔憂的是,在現代社會中,製造者的角色已經被勞動者取代,持久的製造物被即棄的消費品淘汰,人類 逐漸失去了他賴以安居和互動的世界。在現代經濟理論和實踐的主導下,勞動從生物層面上的存活,躍升為現代社會的總體行為模式,也即是生產和消費的循環,這 導致生活的異化和疏離,存在的孤獨感和無意義。在這樣的條件下,行動的空間也大為萎縮,但行動的可能性卻變得彌足珍貴。行動的特徵是短暫的、易逝的,不留 下持久的事物,而且結果充滿變數,難以預測。但阿蘭特認為,行動同時標示人的創始能力。行動意味新的開始和開展, 因此行動和誕生(nativity)連在一起。也即是說,沒有行動就如同死亡。這就是阿蘭特看重行動和政治空間重建的原因。
歷史建築集體「家園」
在我們當前的事態中,我們看到了行動和製造物的深刻關係。天星碼 頭作為一座歷史建築,本身是一個「物件」,而物件亦同時建構空間,人的生存環境,或阿蘭特所說的「世界」。人自身生活的居所,也是一種物件,傳統地我們把 這理解為「家園」。「家園」具有持久性、安穩和護蔭的作用。在我們的勞動者社會裏,根據大量和高速的生產和消費模式, 「家園」不再存在, 而轉化為「物業」或「樓盤」。「樓盤」是沒有內在意義而只有金錢價值的東西, 又因其可交換性, 而不再是一個讓人安身的「物件」。近年因為舊區重建(以利東街為例)而引發的抗爭,以及居民「流離失所」的痛苦,就是源自這樣的轉移。在最「貼身」的私人 生活居所之外,人的生存意義也建基於公共的場所。當一個公共場所在時間的流程中建構了社群的體驗和記憶,我們稱它為「歷史建築」。「歷史建築」不應機械化 地由年份的長短來界定,而應顧及它對生活其中的社群的意義。換句話說,它是賦予一個社群整體生存意義的「製作物」,在空間的維度上提供共同性,在時間的維 度上提供連續性。個人的「家園」和群體的「場所」,皆以持久的「製作物」的形態建構了人類生活其中的「世界」,或者廣義的「家園」。兩者意義的相連,讓人很自然地把保衛天星碼頭和舊區重建的問題相提並論,也是真正具意義的「香港是我家」的一體兩面。遺憾的是,香港現在的政商共同體正合力在公共和私人的層面剷除僅餘的「家園感」,消滅人們持續和共同的生存意義,代之以只具交換價值的生產和消費行為。在我們自許為高度發展的大都會文明裏,人們其實回復到螻蟻般的生物生存狀態 去,不斷作無意義的生產和消費。這就是阿蘭特所說的現代勞動者社會。孤獨感、疏離感和無力感,只能靠不斷的勞動麻醉和官能滿足來紓緩。
行動維護「物的世界」
在這樣的狀態下,我們失去行動的觸覺和能力,這就是我們變成了沉默的大多數的原因。天星碼 頭是構成我們的「世界」(空間)和我們的「歷史」(時間)的建築物,也即是維繫我們的共同生存意義的其中一個樞紐。這些樞紐正一個又一個地被瓦解、拔除,取而代之的是不能構成「世界」和「歷史」的價值交換品,也即是樓盤、商品、功能、型號等等沒有內在意義的東西。我們的歸屬感和共同感,將會無可逆轉地 分崩離析。我看不見這樣的發展有任何前景可言。這次憑著一群青年的行動,我們重新感到力量,誠如阿蘭特所言,如果行動代表著新生命的開展,縱使結果無法預期,也總比沉默地等待可預期的死亡好。而以「行動」來維護「物的世界」,也為行動奠下了堅實的基礎。政治空間就是我們渴求恆久安居其中的世界,利東街如是,天星碼頭也如是。
(刊於明報.世紀,12月23日。)亨利‧戴維‧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的《公民抗命》,原題為〈對市政府的抵抗〉(Resistance to Civil Government),發表於1848年的演講,翌年收於《 人類學論文集》。
為了行動找著依據,小弟抗命將中譯本抄錄於此
十二月二十(wed)、二十一(thu)及二十三(sat)
---廣邀所有市民參與
甲)活動內容:
天星事件盡露香港政府在規劃事務上的專橫與不民主,就此我們了解到,要爭取,就要人民積極參與,故特設〔人民規劃大會〕,連續三天,希望活動過後,可以就整個受政府的海濱長廊計劃影響的地區,有系統地提出一份民間的中環海濱規劃案。
人民規劃大會第一節 20/12/2006 星期三 7:30pm 舊天星碼頭
內容:
一)如何做人民規劃?
講者:灣仔H15關注組
灣仔利東街街坊去年做了香港史上首份民間自發,由下而上的規劃方案,我們將邀請他們講述街坊自己做規劃的經驗,以讓參加的市民作參考,想像自己的參與可能性與參與方式。
二)英國大笨鐘專家講解鐘樓價值
講者:Neil Brennan Wright先生(設中文翻譯)
Wright擁有超過22年維修機械鐘的經驗,包括英國的大笨鐘。他專程由英國飛抵本港,迅速檢視了天星機械鐘和銅鐘的情況,Mr Wright將會與大家講解重置鐘樓的可行性。
三)天星碼頭民間方案陳述
講者:熊永達博士 (理工大學土木及結構工程系副教授)、SEE網絡
熊永達博士就天星問題做了一個規劃方案,並已提交城規會審議,其方案嘗試打破政府的「有保留無發展」的二元對立框架,做到保留與發展皆有的雙羸局面,此環節主要是講解此方案,讓市民了解及提出意見。
四)人民參與規劃
是日參與的所有市民對民間方案提意見,以及一起重新想像我們想要的中環海傍空間。
第二天活動:齊來認識及欣賞皇后碼頭 21/12/2006 星期四 1:15pm 皇后碼頭
講者/導遊: 許日銓先生(香港大學美術館館長)
內容:由許先生帶大家遊海傍,講解皇后碼頭的歷史和特色,及其與就近建築物(如大會堂)的緊密關係。聯絡:周先生(97263311)
第三天活動:人民規劃大會第二節 23/12/2006 星期六 2:30pm 舊天星碼頭
內容:完善第一節規劃大會的討論,提出可行的「復修天星 保留皇后」人民規劃案
乙)活動構思及源起:
從天星碼頭–>皇后碼頭–>灣仔囍帖街、藍屋–>荃灣舊區清拆後變成一座座屏風樓–>旺角波鞋街–>油麻地廟街及古老警署……
以上無論哪一件城市規劃和發展,做什麼與不做什麼,都實實在在地影響著我們的日常生活和生活品質。「諮詢式民主」就是「諮詢完你都唔知﹗」。這種城市規劃的方式,怎可算是「與時並進」嗎﹖
一)強勢領導的極致–行政霸權
在天星事件中,我們可以見到,兩個月來,特區政府多次漠視發自民間、專業界與議會內的反對聲音,充分顯示了以強勢領導演變出來的行政霸權。政府不但漠視理 性討論,繞過各種協商機制,於立法會休會之際武力清場,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清拆天星,避過28天向環保署申請的「噪音管制許可」正式申請,運用行政指令 乘夜拆毁天星碼頭的鐘樓主建築。在示威期間,多次向示威者施行過份武力、嚴重違反基本人權,亦打算控告於和平示威的市民「阻差辦公」及「行為不檢」等罪名。
政府對市民強烈而清晰的意向充耳不聞,彰顯了香港政府行政霸權的暴力!
二)誠邀「你」–這個時代沉睡的巨人,是否已被消失的鐘聲敲醒﹖
政府官商勾結,批出一個又一個地產發展項目,整個城市發展毫不顧念本土特色文化、社區民生和社區網絡,恣意漠視民意。
在今次的事件中,即使用到公民抗命的方式,拆卸工程才稍為延緩,讓社會大眾喘息,讓事情有機會被討論,在天星事件上,社會行動和公民抗命,打開了一個契 機,讓人民開始嘗試參與規劃。因此,我們便有了這個〔人民規劃大會〕的構思。現在,我們誠邀「你」,這個時代的巨人,提出你的意見,共同規劃整個中環海傍 地區(包括天星碼頭/皇后碼頭)。
希望透過這次活動,有參與的體會,體現自主自決的人民規劃。
三)可持續發展:不是「有保留無發展」
我們不是「有保留無發展」份子,我們認為某些更新是需要的,我們只是關心如何可以尊重不同的選擇,尊重本土文化,做可持續的發展。
民間有就今次天星碼頭問題,向城規會遞上了另類的方案,現正在審議過程中。然而,市民似乎對這個民間方案亦所知不多,因此,我們希望邀請方案的策劃人來向 公眾解釋其方案:如何可以既做到原址保留,又可以容許發展工程,做到雙羸局面,打破政府行政霸權下的「有保留無發展」的二元對立論述,讓香港成為有記憶、 有文化、有民生、有發展、有民主的多元城市。
一群香港市民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十八日
為了未知的紀錄
示威者在地盤裡,最常是圍圈商議,計劃、商討行動和底線。或者模仿鐘樓報時,唱唱社運歌曲,用鐘樓的碎片砌雕塑,跳繩。也許實在不習慣在地盤範圍內出現歌舞口號,清場時,某些地盤保安露出一副「你終於落在我手上」的樣子,對瘦弱的示威者暗下重手。我們其實很清楚,抗議的目標是暫緩工程,抗議對象是政府,承建商是代罪羔羊,基層地盤工人尤其無辜。我們一直避免與工人衝突。
警方則順水推舟,把責任推給地盤。在場的林姓高級警察曾經含糊地表示,是警方要求地盤方面停工,且在「他們」(多含糊的「他們」)與立法會商議有結果前不會動工——女示威者何來,聞訊開心得流下淚來,幾乎要上前逐個向在場警員道謝。約三小時後,她就被抬走並拘捕了。警方要變臉,比下雨還快。
手上一閒著就要拿書來看的非專業示威者如我,實在對香港警察的壞脾氣莫名其妙。我想走近碼頭的鐵閘去看看它,(十名以上)警察就如臨大敵。一名女警搶在我身前,像機器大聲播放錄音:你地非法闖入私人地
聞知何來被拘捕,在場的示威者非常激憤,組成人鏈在地上攔車;警員手足無措,跡近慌張,一邊叫「冷靜d」一邊下重手。每當有人被抬走時我都要跟過去,以免他們被粗暴對待。示威者的人鏈前仆後繼,冷靜、堅決、堂皇。地道的「雷氣」。
有關天星的一切,逐漸匯集成漩渦。像劃著一個弧度不勻的大圈,不斷把外圍之物拉進來,追逐著一個不斷逃逸的中心點(孫明揚?還是曾蔭權?)。其實現在大家都是賭上了,若這趟把民意壓下來成功拆毀,孫明揚官運亨通,曾蔭權連任面上有光。他們賭的是抗議聲音不能持續,為目前的苟安他們寧願犧牲長線,包括歷史與記憶。他們無疑是小覻了天星。
天星停航夜,真正閃耀的並非消費「最後」情懷的拍照人群;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路過的市民以文字和圖畫表達對「拆天星」的感受,數千張a4白紙縱橫懸掛,維園阿伯式鬱悶混合著xanga風格,超額訊息難以簡單吞嚥,太多能量單純又混亂。對什麼事都無法完全投入的人如我,亦真切感受到天星捲動著如何巨大而多元的沉默驚濤。14日後,碼頭工地外的圍板外牆,亦於一晚之間改頭換面,掛滿了標語橫額紙張花牌,粗糙細緻幽默憤怒,色彩斑斕面目各異,一種嘉年華式的控訴——關於天星,香港人樂於並開始習慣被號召、為天星做事。當市民自發呼出自身的聲音,忽視其潛在力量的人,必自招惡果。
與朱凱迪等的決心不同,我在電光火石間閃入地盤及核心示威圈,並非事前想好,而是突然在地盤門前想起去年世貿期間一句口號:「別踏過那條線/否則/未來將會改變」。我自己賭的,就是天星能不能推動我們香港人再走一步,為捍衛自己和更新自我再走一步。因此,天星示威行動絕非懷舊,而是為了未來,與未知。懷舊你個頭呀。
驪歌
年前曾有一本由球迷自行出版的女排相集《spike》,後語中編輯說到,客廳裡的收費電視英超聯歡呼震天,「我們甚麼也沒有。」排球的商業化比不上足球和籃球,排球球衣始終沒有成為時裝,沙灘排球以其觀賞性,受歡迎程度已經凌駕於傳統排球。
為了迎合傳播的廣告時段,排球甚至改變了賽制,使用全面的直接得分制,加入技術暫停。改變賽制,像在屋頂強行開一大洞,必定扭轉住者的整體生活方式。排球的傳播依舊困難,而一眾球迷所習慣的比賽節奏和風格,就這樣流失。
沒有本地免費電視,就要上網不斷搜尋網上轉播時間和頻道、youtube和BT,修改時間表,推卻約會。在賽程期間,我每天都留下一段時間,對著電腦瘋狂按鍵、打網址,猛烈流淚心神渙散,狂熱而厭世。世界盃時好幾位文化人和學者都說,把工作全完成了好歡渡節慶。我有同樣的心情同樣的要求,但不曾擁有全城配合的,把現代化機械停頓的節慶。斷裂裡結果只剩下人臉是清晰的。球星的光芒與風華綴縫了記憶,而恰巧我追捧的俄羅斯女排在90年代出了好幾個獨步當代的天才球員。這種針對個人的偶像崇拜有脫離知性的愉悅,但亦不無酸楚。是因為集體已經再無保證——今日排壇球員質素下降、集訓不足情況普遍,陣式無敵的古巴也淪落風塵。看見星星,是因為天空愈來愈疏闊。
俄羅斯女排的五號蘇高洛娃今年29歲,20歲已經得過MVP,其後多次改名以致有香港球評員以為這是大器晚成的新人。在大部分與自己同級的隊友退役之後,她放棄最強的2號位,扛起一個末落王國的爛攤子,面對一次又一次與她本身能力不相稱的失敗。2006年的世界錦標賽像是為她而設,別國教練、球員、球迷都呼喚著她的名字,希望再看到她在2號位騰飛的姿態,然後她拉傷大腿。紥緊紗布繼續打,因回歸而順意,她笑的那麼燦爛,以致我無法不覺得,這是最後了。
3. 勝負的能量
血液循環減慢代表進入老年。當上網找來較有水準的個人排球評論,大多是「近十年最懷念的球員」之類的文章,我驀然認識到,排球是關於回憶的運動。
回憶涉及衰敗。然而衰敗本身會攪動著更巨大的漩渦式能量,捲沒參與者。
不知誰人,將80年代所有的秘魯國際賽事都放上了youtube。曾經稱雄的秘魯,現已徹底退出一級隊伍的行列,別說觀賞,幾乎連觀察的價值都失去了。然而那一個個由陳年錄影帶轉成的youtube檔,其強大的執念仍然叫人凜然。
執念令人在任何時候,都仍然同時與過去作戰。俄羅斯的世界首席主攻,女王般的加莫娃,在戰勝中國之後的快樂,無法不與她2004年奧運逆轉落敗於中國的悲劇聯繫在一起。多名老將強撐上陣最後一切鏡花水月,當日加莫娃在場邊崩潰狂哭數分鐘,無視捕捉自己失態的攝影機,不斷對自己叫吼,然而一個字都無人聽懂。她在記者招待會上仍然無法理解自己的失敗,把臉埋在掌心裡繼續落淚。這一幕今年由馮坤重演,當中國潰敗於俄羅斯再敗於德國而無緣四強,冷靜好強的馮坤同樣在記招上泣不成聲。俄羅斯終於奪得世錦賽冠軍;勝利時言語變得多餘,而失敗像驀然的停頓令人失語——然後引發無數不能接近核心的詮釋。凌晨回家的路上,看見一男子倚著欄杆半躺半坐於街邊,雙腳直伸平放地面,一些好心路人正在察看,但見他應答幾句,揮手示意路人離去,似無大礙。我走近一瞥,認出是多年沒見的詩友,曾在朗誦會碰面,但已逾多年未見其詩。
我蹲在他身旁,見他閉眼睡,我喊他名字,他才睜眼看我。原來剛才飲宴後散席回家途中,因酒醉頭暈暫歇路邊。我說他就這樣躺在路邊很危險,建議送他回家,他堅拒。我問他近況,他含糊應問幾句,又閉眼欲睡。我想問他取名片日後聯絡,但沒有開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財物。
醉客我見多,像他這樣瀟灑地獨自醉臥街頭,卻又帶一二分清醒的不多見。他好像說轉了職,剛才飲宴上又似有不快,未知失落何事,關於寫詩我倒沒有 問。如果自身都放棄了,詩還有何位置?誰還可以在乎?我記得他的詩,喜歡融鑄古典詩詞,奇麗迷離似美成遺風,嘗誦義山詩句:「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 榴紅」。但這刻他怎麼了?我不知道那是瀟灑還是放棄。
酒醉總有前因,詩卻沒有,可以在不覺間湮滅,多脆弱。詩流動著,詩又哽塞胸臆,感覺逐漸萌生、擴大,詩與非詩一一照見自己,確知那洶湧並非烏有, 像聽見Satie的樂聲:我不想奔跑只想說話;只是說不出一切的禁忌,未知那追求、那衝破的後果會是如何。酒也無法替代詩歌,那麼一份職業如何?一種流逝 又如何?我終於讀懂了一種詩歌,教一切暈眩。回頭再望,他仍躺著,雙唇緊合,他其實不是瀟灑,也不是放棄,而竟是堅執,詩還有何重要?拒絕醒來,原比誦詩 可貴。我也想暫歇,但這不是馬路,而是虎口。我走了,你隨後也會來。
赴約
那裡曾經出現:照片、首飾、畫、染布、T恤、明信片、肥皂、果醬、杯子、玩偶、CD、VCD、書,無以計數的書。平日失控買書時總以它自解,每年擔心它還有沒有下一次,約期從盛夏變成秋季,12月初網上訊息四處像發芽一樣遍地流播交換:你會去牛棚書展擺檔嗎?
第一屆牛棚書節,書先不算,竹蓆膠箱水松木板花布鏡子大頭針竹匣子方桌——周邊擺設一大堆,開幕第一天頂著酷暑正午驕陽,徒步來回搬運。過了兩天,手上的書和首飾賣得七七八八,收入也滿意——卻還戀戀不捨把一堆覺得可以展示自己身份的書,搬去晾曬純為撐場。連自己也沒法理解的認真和虔誠,可以親手進行自己認同理念的買賣行為就值得這麼癡心麼。
有人不為買賣:有些展示自己的畫作和攝影,有些認識朋友。我做的首飾叫粗糙而隨和,有些單位的則製作精緻得讓人一詠三嘆:有位女孩把電路板、變壓器做成銀色的戒指和項鍊,電線和電鎔是細巧的顏色。攤檔之間最是快樂,有些少女把cutie的玩意到處送人。曾有朋友陪我留到最後,一起把一本不再流行的愛情小說逐頁撕了燒掉。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好像一旦放棄擺檔,就離開了那條抽象的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