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夢幻的「方所」
華文界最不可思議的書店
近月廣州開設的「方所」書店,絕對是華文界目前最新鮮、最具震撼力的書店。國內文化評論人許知遠在北京也開有著名的「單向街」書店,他面對方所,也慨嘆「和方所一比,所有華文書店都被比下去了」,這間書店的震撼性可見一斑。筆者已自問看盡書的繁華、對任何雅緻書店都不會驚嘆的地步,但面對方所,也還是不得不驚嘆。
方所這名字來自於南朝蕭統的「定是常住/便成方所」,其實十分低調。但它開設在廣州高級商場「太古匯」中,佔地近二千平方米,旁邊是hermes和LV等名店。看它的門戶,你會以為是高級時裝店,又或者一家藝廊。而因為地處高貴,在方所中行走的人都是衣飾鮮麗獨特,再不然是一眼可辨的文藝青年——連在裡面的人,都好像變成欣賞的對像、裝飾的一部分。
不可方物的文化空間
事實上,方所的其中之一震撼性來自於它空間性質的混雜,那已經超越了「新鮮感」,而真的變成了好像某種藝術實驗。一進方所我就往右邊的書架奔,那高得不尋常的書架,不像是一般書店那樣顧客伸手可觸,店員時時要拿梯子在高處取書,以書架劃分空間的形態,其實很像圖書館,營造了一種專注感。但每層每格的書架故意被調節成高低不一,那種不一致感,卻又傳達了強烈的私人性。在方所中找書,不像是找貨物,倒像是有身處巨大圖書館中的迷途感。
如今書店已經不止是書店,方所的處理方式不是「書店賣精品幫補」的狀態,而必然要傳達一整套的生活哲學。方所的推薦榜裡有「綠色生活」一項,店中有一條大柱,纏滿室內綠色植被,像個迷你而突然的森林。方所中的生活館向高級家品看齊,茶具、浴品、香薰、線香等等,都是高價貨,可比連卡佛的店面,但更為簡潔——因而更顯低調的奢華,須知「少賣一點」等同於揮霍空間。咖啡餐飲區隔往往坐滿人,於是我也不過去。門口左方是老闆馬可的「例外」品牌,素色簡雅的高級時裝——這當然就是方所可以在高級商場開設的實質經濟原因。一般書店加設時裝部分都會顯得商品化,但方所的處理是異常高雅。沒錯它的收銀處很像I.T.等高級時裝店的櫃台,扭曲的銅色大壁,配木造櫃台,衝撞的拼貼感增加了藝術氣質,減少了販賣感。
最神來之筆的,是書店中心有一個U型台。它的功能是多樣變化的:在開幕式時作為朗誦詩的舞台,你會想到時裝花生騷的舞台;而我則眼見它閒置時,便有木箱堆疊其上其側,像閒置的工廠,人們便坐著看書,那裡便有種擬廣場的公共空間樣態。在台上的木箱上攤展的是香港藝術家謝淑婷的作品《瓷衣》,是將舊衣物與白瓷混為一體然後素燒,原來的東西於燃燒後消失了,卻遺下薄薄的瓷殼,作為記憶的痕跡。價格是20萬一件,那姿態卻像是閒閒無事地攤在家裡,誰說藝術必定拒人千里?方所的空間性質便融合藝廊成份。
超前眼光與藝術體驗
方所昂貴的部分很貴,你絕不敢掉以輕心;但它的整體裝潢又是簡潔甚至原始的,天花板甚至像工廠大廈一樣留有縱橫交錯的管子和線道;髹得凹凸不平的柱子上,會有藝術版畫;一入門的書架旁有新式水墨直幅,上書藝術造型字體「詩歌」二字;髹得平滑的方柱,有周夢蝶和廖偉棠的詩——方所裡,每次表達「文學」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方所在藝術方面確鑿的堅持,陳列在最近門口的都是純文學類書籍。它表達的是一種高超的眼光,超前的姿態,它的奢華絕不勢利,而是自知其份:作為商品的書、器具、時裝,都用一個簡潔而反商業的框架盛載,於是便突出了其精神部分。各個範疇互相影響、介入,也互相提升。
方所能開得如此超前,當然是「例外」品牌的支持。「例外」的設計師馬可,曾被賈樟柯拍成紀錄片《無用》的主角。「無用」亦是馬可的另一先鋒時裝品牌,其中有一系列作品是把皮衣埋在土裡經年,讓皮衣擁有泥土的質感和土地的精神,接近概念藝術。方所是例外,因為它「無用」——它真的不是從「有用」的商業角度出發的。是這樣的背景,才能吸引誠品舊部如創辦人廖美立、譚白絹等,攜手打造這樣一個接近藝術企劃的商營書店空間,給內地引入港台和英文書籍。
有人說方所賣的是生活氛圍,其實遠遠不止;在網絡賣書成為主流,實體書店愈加艱難的時代,方所其實提供了「體驗」,不親身到場無法延續其魅惑,所以必然一去再去——這是接近藝術館的觀念。書店舉步維艱的香港就不用說了;台灣誠品書店亦已被拋離,因為方所這樣的土地和資金支持是可一不可再的。
太古匯的消費檔次接近香港的圓方,但人流更少。走出方所,走出太古匯,四周仍是一片未完全整理好的地盤。那裡是住宅區,以數個大型豪華高級商場為中心,街道上行人稀少,豪華的架子底下仍是空蕩蕩,閃爍的強行開發。如夢的方所,是因為這樣荒疏的未開發地區才能容納?或這根本是夢土?
附:廖美立在方所的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