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2012

不幸福

失魂落魄地走在商場店裡,無印良品,明亮光潔貨品整齊陳列素色高雅,我突然強烈地想說,我是不幸福的。在那種幸福生活的想像裡,我更想明確地宣稱,我是不幸福的。不幸福,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令我自己詫異的是,我有段時間竟然對這樣宣稱感到羞愧。

想想以前在這裡寫的東西,從來就是如地底中傳來的絕叫,並不指望他人理解我的價值觀和情緒(或者說很有信心他們可以接受),怎麼會有這種低級的羞愧感?那時我做什麼都不羞愧的。是因為我走入過庸常的軌道。想像過所謂一般的生活,持守過一般的價值,使用過一般的語速。就像青蛇白蛇,在深山修煉時,未經歷過人間,一千幾百年的道行都可以睥睨人間。經歷過人間,有了肉身的悅樂和痛楚,白蛇再也回不到妖的野放。青蛇可以回去,但它永遠失去了白蛇。改變,失去同伴。為什麼出來?為什麼無事生非?為什麼去愛呢?它這麼危險。愛,公共,人間,都包含極致的痛苦,因為它不是純粹的感受和經歷,而是價值的模塑。因為曾經想放下自己,當實踐去到自己不能承受的程度,以及看見價值剝落後現實的低級剩餘,自己無法塞入自己認同的模子裡,便是所謂進退維谷,因為無論如何都是對自己的背叛。記憶不能清除,又不能如哪吒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因為我不願做那些由於自己不能承受而反過來否定價值的真正弱者。

我不虧欠誰,我虧欠自己的信念。

解決不了矛盾,便希望自己不存在,不過是虛無——你看我走了這麼遠,竟還與當年的起點有這麼大的距離。以前一點都不覺得痛苦。時間愈過去,愈發現自己在梅比斯環上,前進就是倒退,走到自己的反面。

如今的剝奪與幻滅感,與2006年有點相似——甚至包括一份完全淹沒我的新工作這點。只是非常痛苦,以前的痛苦讓我聚焦,在絕望中清晰前進;現在的痛苦讓我動搖,如同虛弱的身體病原體很易入侵,搖擺壓抑,很久很久沒有辦法找到說服自己的信念與價值,看到循環而想放棄一切。因為我以前並沒有覺得自己虧欠了信念,只是純粹的願望受挫而已。主體的碎裂,是因為無法找到安定自己的劃分層次方式,無法劃出清晰邊界。為什麼要愛人愛到成為信念?

朋友的祝福與安慰,包括說,你會快樂的,你會幸福的,諸如此類,都讓我份外覺得自己不幸福。愈靠近那個正常的軌道,就愈易讓我覺得不幸福。以前甚至不會有人這樣關懷我——但現在,人們都看得出來,我需要關懷,因為我曾經在被關懷和幫助的狀態下生活過一段時間,剎時充滿了弱點。人們曾經因為我進入庸常軌道而鬆一口氣,因為那樣代表我有些部分和他們一樣,彼此有了對話空間。對我有敵意或乘虛而入的人就先別提了,甚至我感到有朋友對於我的虛弱也鬆一口氣,因為在我動搖時他們可以向我表達以前我是多麼令他們緊張。這就是關懷與我的痛苦之互倚關係。

其實回到以前的方法就可以了。但我做一切都這麼難,這麼慢(人地好輕易就做到了),我是不願僅僅以以前的方法來鎮痛的。肯認自己的不幸福作為起點,理解那些庸常的關懷,提取溫暖到自己起碼可以呼吸的程度,並且記住那些曾經幫助你的名字,最好此生不與之決裂。好了這樣才處理完,呼吸的部分——這麼慢,這麼難,被人說浪費了他太多時間,也是正常的。一旦提起這些就拉低文章層次。但我必須記住這些。


7/29/2012

洗腦


刊經濟日報國是港事版

現在香港的動盪已經去到每月兩次大遊行的程度。七一的幾十萬人遊行之後,中學生組織「學民思潮」又發動729反國民教育大遊行。

國民教育之前已經被社會唾罵,本欄亦曾評論過,但這一波攻勢是青年以受害主體的位置,鍥而不捨智計百出地追打,才讓本來幾可蒙混過關的國民教育,再成為時事焦點。記得上一輪得以阻延國民教育在中學推行,名校校長等有份量人士的加入,是很大助力;但這次是學民思潮這些未成年的中學生,以智謀和膽氣與一往無前的熱血,造就可勒住政府馬頭之氣勢;由此可見,香港民間匡正力量,已更大程度地倚仗於無名無姓無權無勢的群體。

左派割據本就是香港社會不能說的底蘊,國情教育曾輸送多少利益予左派「愛國」團體?要推國民教育,當然也是一條向左派輸送利益的流水生產線。國民教育的教材肯定千瘡百孔,我們打開的,是一個腐敗的蜜糖罐子;抱著蜜糖罐子的巨型維尼熊,就是想掌控意識型態、手握資源的獨裁者;一堆想拿甜頭的蜂子圍著嗡嗡待噬,一個唔該就把香港的稚子螯成豬頭。

我不知現在還有多少人相信國民教育只是灌輸,學生有自己的選擇能力,所以左派出那些「中國模式」假大空國民教育教科書,也不一定會有多大影響(比如這裡)。香港人聰明,最怕人蠢,但矯枉過正有時會把別人想得太聰明。我好簡單,我不喜歡政府把我納的稅金拿去做一些對下一代來說要麼沒用、要麼有害的事情——這種錢能省就省呀。



況且,洗腦這種東西,實在是潛移默化,不可不妨。由美國著名記者巴巴拉.德米克撰寫的《我們最幸福——北韓人民的真實生活》,中文版自推出以來就長據暢銷榜,得獎無數。書中實錄北韓由金正日打造的洗腦系統如何滲透人民日常生活。當一個國家長年處於饑荒,單是九十年代就曾餓死了超過一百萬人,洗腦系統還可以讓人民高唱「堅持黨的領導!這個世界上,我們最幸福!」金日成的畫像被高掛在每家的牆上,那面牆被規定不能再掛任何東西,包括家庭成員肖像——而金日成最喜歡以聖誕老人的形象出現,環繞他身邊的孩子都要笑得開朗,露出珍珠一樣的牙齒。



金日成的洗腦系統稱之為「主體思想」,是一套揉合了馬克思主義階級鬥爭思想,與中國儒家的家庭本位—家族等級—國家系統,再以宗教形式為輔助的強大系統。咦,近年中國好像又褒揚孔子,看來非偶然。

書中紀錄一位虔誠的信徒宋太太,在家裡飽受重男輕女的習俗之苦,她每天須帶著四個孩子,工作八小時,下班後再接受意識型態訓練,如學習如何進行反美帝國主義鬥爭,學習領袖們豐功偉業的神話;她要寫文章評論勞動黨最近的宣言,或對黨報的社論進行分析。回家再做家務。周五晚上再追加自我批評會議,形式類似天主教的告解。嘩,這麼苦,香港如果真的開始全面洗腦,港女們怎麼捱得住?這位宋太太是悲劇人物,但又充滿喜感。書中形容她有一張像餃子般豐滿厚實的臉,嘴型微弓呈快樂狀,鼻子小而圓,眼神明亮——咦,這不很像之前在城巿論壇紅起來的余綺華老師嗎?原來被洗過腦的人,便是這樣子的。





7/22/2012

時間斷簡

因為工作幾乎不見天日,甚至無暇留意FB,也根本不了解《蝙蝠俠》上映的搶票熱潮,原來已到了搶票不成亂槍亂射的地步。但我又像看那些紙上談兵的風尚名牌點評書那樣,更了解了何謂虛榮。要搶在頭一天看,成為搶票大潮裡萬千攢頭湧動的群眾之一,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那種虛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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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 KNIGHT我是很喜歡的,看了兩次,因為它是一部好的類型片,同時它是一個小小紀念。我喜歡那些在限制中做得精彩的東西,常常給予它們別人認為是過度的熱愛;而同時我重視私人情感,我的經歷是時間線上的GOOGLE MAP紅點,地圖因此有了意義,我想要非常非常詳細的點,幫我退化的腦記住那些經歷的全部。全部。因為自己力有不逮,除了慚愧就可能是諉過於外,有時別人不記得或漠視或遺失或丟棄了那些紅點,我預設他們都要像我那樣慚愧。

但從來沒有人如此慚愧。從來沒有。是以足證,一旦涉及私人情感,其路線與風景,人人迥異。所以大家彼此認同、共識,只是因為大家當時恰好在同一條路上面而已。你說是這個點,我說也是,好呀我們一起記念。一旦離開了那條路,各自腦中的路線和風景就會全然改變,像不同拼圖的碎片完全對不起來,明明是一樣的形狀但完全對不起來。是的,如果不再同路,改變的首先不是未來,而是過去。

離開一個地方/人/群體,人們往往口稱是要改變未來,但其實,他們首先只能改變過去。有時無法改變未來的人,唯有著手改變過去。改變過去是很大的誘惑,有時則簡直是沉船時將全部行李拋入水裡保命,那種,必要的輕省、致命的輕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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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進入工作的白熱階段,連續幾天,回家太晚,無法等到煎完藥就累倒睡去。在時間根本不夠用的時候,時間要如何分配?


我一直是個很忙的人,無意識地要過幾倍份量的人生。無法分配的時候,首先放棄的是玩樂休閒(包括吃飯)的時間,然後是私人聚會,然後是閱讀——保留的原則,首先是理想,然後是工作,然後是情感。這種篩選完全是無可奈何的,甚至說不上是選擇。愈涉及外部,愈不能選擇。愈長大,愈這樣。

於是我在不上班的時候,已經成為了看來完全被工作淹沒的無情者。我喜不喜歡被淹沒呢,我想我不能否認我某個部分是喜歡可以淹沒一切的東西。後來到某一個爆發點之後,我覺得我不想做這樣的人——怎樣的人?

經歷大量選擇,便不免認定自己要做的事最有意義,心裡排定森嚴等級,這些等級以外,便是浪費時間,演變為沒有耐性,看不起人。除了階級以外,最容易如此的便是讀書人,因為書的啟蒙性質,它提供框架亦即審視事物的角度,於是便有了意義的等級。讀書愈多,愈接近中年,資源愈有限,愈長期freealnce自己判斷時間如何運用,便愈會這樣。別人判斷為有意義的東西,讀書人以自己的價值判斷或生活慣性去否定,這些往往造成情感上的傷害(因為讀書人還是比較難在實際層面上傷害人),是以有那句狠澈的古語: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我便是,不想成為這樣的人。

但是,因為我也是從深奧的書裡尋找價值的人,也接近中年,資源也有限並做了很久freelance,所以我可能已經是這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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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與善良的無名者一起,一進入任何地方,總是傾向和基層及前線的人廝混。社運場合在這些方面往往最遂我心,因為等級平等,前線很大很大,苦樂深濃,意義沉重,而又可以釋放。社運浪費時間嗎,它當然是的。但因為工作,以及社群的變遷,我短時間內很難回去——帶著太多期待回去,也反增失望,還是謹慎一點好。理想太多太大,時間太少,以前的方式是為了理想而去到盡,現在要學習的是為理想而忍耐。要有耐性,要修行。

那麼就把心力用來處理情感,希望可以和珍愛我的朋友常常聚首,交換生活情報,聽他們講些可能我不大聽得懂的話題(因為我在生活的許多面向上接近完全空白),單純欣賞他們聰明和善良,默默的微笑連話也不太講。情感連繫沒有意義嗎,當然也可以這樣說。但是如果覺得維繫情感是浪費時間的話,那這個人也就可以被世界唾棄。我負載的容量很少,曾經對某些人很無情,有時也覺得情感是包袱,但反覆思考後,我想我還是持守這樣的價值。如果我放棄一個人,絕不會是因為他浪費我時間,而是因為他有些部分,超越了我的底線。

(我的底線高嗎,據說好像是高的。不過即使底線很高,我還是有多到無法完全照顧的朋友。在這方面,世界算是待我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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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價值和情感的衝突。「負心皆是讀書人」,它始終是(自私或不自私的)價值和情感的衝突——與因為某些曾有情誼的人超越了我的底線而放棄之,同樣是價值和情感的衝突。這樣一路寫來,我好像還是會因為價值而否定情感的。就像我有時因為太坦白直接,而破壞情誼,付出過很大很大,大到整個人要碎裂的代價。目前來看,框架無法改變,但生活可以修補闕漏。就過一種,比較重視情感的生活,儘量做個不負心的讀書人——或者為了學習謙卑,而把讀書的時間,花到修橋補路式的工作上去。





7/07/2012

從斷章年代折返



(刪節版載經濟日報)
微寫作.斷章年代


都說這是「微寫作」的年代。書寫的載體會改變書寫的形式與內容,自古皆然。尤其在大敘事匱乏、內容單一但書寫由網絡推廣而愈加平民化的今日,網頁、博客、臉書、微博,已經取代傳統的日記、專欄而成為模塑書寫的最重要平台。

微博結集《碎碎念》

微博的140字限制,已經成為這個什麼都講求短小精悍的年代的新鮮框架。資訊與論述的分野愈加模糊,讀者也對此類分野更無覺察。微博曾推出140字的超短篇小說創作大賽,內中不乏有趣新鮮的作品,但集合在一起看,不免互相抵消——讀者在一個個短暫爆破的140字煙花中,目炫神迷之後稍覺眼花繚亂,猶如失去嘗味不知節制而失去味覺。

彭浩翔的《碎碎念》(下稱《碎》)是其微博結集出版。利用微博這一新框架的,彭不是第一個,記得之前王貽興亦有將微博(及他人回應)結集出版;但《碎》引來的回響較大,無疑彭較能掌握微博這一國產「新聞+社交」平台的特性。《碎》是彭在微博上徵集內地網民提供關於文革的經歷及記憶。不避奇異,不嫌瑣碎,以庶民個人角度切入,一個人或一個家庭的見證。它既有著以往文革苦難者親述的歷史文件特徵,又從回歸前後的「口述歷史」強調個體真實大於歷史真實的價值觀,過渡到今日網絡平台非常個人化、真假難證的狀態。我覺得彭浩翔的聰明在於,他既抓住了時代的特性,同時也敏感於所謂碎碎念,始終在一個比較大的題目下,是較有吸引力的。並且,在微博及臉書這樣強調個人身份的平台上,也許「真實」比「虛構」有號召力得多,所以人們也許願意買《碎》,多於140字短篇。而且,政治題目如「文革」,經過微博和諧的過渡,所能留下來的東西多半是「安全的」,將來也許還可以成為劇本創作的資源。內地網民或者會覺得彭的這種嘗試很有理想性,但熟悉彭的香港人,則不免在其中看到,許多聰明的商業計算。

餘香滿口的斷章《瑪德蓮》

另一本很有特色的網絡催生作品,是台灣女詩人楊佳嫻的斷章結集《瑪德蓮》。楊佳嫻是台灣七十年代生的女詩人,從事現代文學研究,現於大學中文系裡任教。楊佳嫻的詩作頗有閨秀派風格,揉合楊牧式玄思冥想的語言,傾向內省自語。但她臉書上的STATUS,卻是大受歡迎,如果單看LIKE、SHARE和回應的熱烈程度,《瑪德蓮》的銷量應該有保證。

無他,臉書是社交分享的平台,個人風格、性情、遭遇才是受歡迎的保證,小社群之間的私語對話、INSIDER JOKE,份外致使連繫密切,甚至令外人都生出探秘的興趣。楊佳嫻平時十分端雅,但在臉書上俏皮話極多,打趣、自嘲、顏文字、火星文,與現代主義引文、詩、古文、典故、理論語言配搭得極是流麗悅人。我一邊全力按讚,一邊鼓動她將STATUS結集出書,終於在數月前迎來了《瑪德蓮》(下稱《瑪》)這本精緻小書。

「瑪德蓮」,其實是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裡面著名的小餅乾,是回憶之流啟動的魔法道具。由此可見,楊畢竟有女博士的身段,台灣出版也更講究雕琢,不能將臉書上親密可笑有「下流」快感的STATUS全錄進去。《瑪》結集之後的狀態,其實有點像作家私人筆記本出版,裡面紀錄的是零章斷簡的抒情寫景片段,私密情感對話的瓶中書,尤其好看的是「閱讀筆記」一般的抄寫點評。中國現代文學裡,抄文字出了名的是周作人,其風格如苦茶枯淡,一篇文章裡抄多於評,要老一輩的人才能啖出其中甘味。《瑪》比較容易入口,像焦糖草莓紅茶,甜而複雜,楊本身作為引用者的定位與口味極其特出,青年人喝著不免浪漫浮想聯翩。

比如看馬格列特的名畫《NOT TO BE REPRODUCED》,楊便引用余華引的波赫士,說鏡子與交媾相同,都令人口數目增加。楊又由此想到中國現代詩人廢名,廢名最喜用鏡子意象,「花是鏡花,人是淡影,世界是莊周夢蝶」,楊如此描述廢名。而楊最喜張愛玲的風格,抑揚有致:「這大抵是一個徹底逃避的人,連鏡子都不能使他面對自己。」三百來字,四個典故起承轉合舞動錯落有致,讀來餘香滿口大覺舒暢。臉書的STATUS字數限制稍長,可以馳騁文筆的空間略大,對文學人來說足以點石成金。


冷冽哲學的火熱誘惑《冷記憶》


其實在網絡出現之前,遠古的哲學思考便常有斷章的形式。近代最好看的「哲學斷片」,我想莫不是尚.波德里亞的五卷《冷記憶》。今日的斷章往往是因為平台形式限制所致,但相反古代以來哲學斷片,卻代表著超越推論的自由流動、靈光飛閃的極致美麗。《冷記憶》裡面有波德里亞對於當代社會的感觸思考,那種既非理性亦非感性,而是在理論的高度上鳥瞰的遊戲眼光,既是當世的,也是超越的。相較於《瑪》的文學性,它脫離現實更遠,因此靈光更為耀目、清瞿冷澈。讀者將在每一段停留得更久。像他說「物質的至高無上性,它就建立在欲望的匱乏上,這正好與我生活中的情感消失完全吻合。沒有情感的偏心,遠離仁慈的彙編。激進的安息日形式。」在現代社會中因為過勞而連欲望都失去,唯以冷漠的心情在周日瘋狂購物,對某些人來說這完全是寫實的,乍聽起來卻這麼不可置信。

而波德里亞最有趣的,就是他既以一種不帶情感的目光,卻把激情與誘惑寫得入木三分,《冷記憶》經常幾乎可稱性感:「穿衣的女人:必須觀看,但禁止撫摸;不穿衣的女人,必須撫摸,但禁止觀看。不過,這一切可能正在改變。」而早逝的波德里亞有一段話竟這麼精準地描述了我們今日的微寫作時代:「寫作真正的快樂就在這種可能性中,即將一個章節犧牲在一句話裡,一整句話犧牲在一個單詞裡,即犧牲一切,以便獲得一種人為的效果,或在真空中獲得一種加速度。」

如果要我在波德里亞已經實現的預言之外作些什麼補充,那就是:在光速、機械、海量、瑣碎的微寫作年代,我們正在比波德里亞當日,更渴求讀到不能被簡單消化的一點什麼。關係、情感、謎題、不能概括的生活……總之,寫作被拆到最散最碎,都無法徹底消失的,一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