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8/2008

創傷補完(待續中)

(有冇咁創傷呢,搞到要停寫blog三個星期呢,真係瘀皮,確係好創傷。很難面對原文逐一理清事情。下文刪節版刊週二明報「自尋短見」。)

訪問未如人意是小事。有些問題我一直耿耿於懷,拋出來願與諸公一起思考。

首先是文學的公共性。以我個人經驗,出於被殖民地政府刻意邊緣化的歷史,加上唯商業競爭是尚的社會風氣,在一些人心目中,文學根本「不公共」。所以經常對著傳媒談文學,都覺得好像在做閱讀推廣運動。然而訪問當日我一早提出質疑,「公共」的意義不是在傳媒上佔有地盤或曝光,因此我也不認為談談字花如何成功打入大眾巿場,就等如證明了文學的公共性。漢娜.阿倫特定義的「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是指一種獻身的、創造的,在互動中建立互認、互利與互享的社會空間。「公共」不只是一種公眾集合體或各種利益團體,而是指超越了階級和行業的特殊利益,及一切排他性利益的競逐。我相信文學的公共性在於,文學的特質與歷史一直由自律與他律交織辯證而成,簡單點可理解為經典規範與邊緣先鋒的辯證更新,為世界規勸與探險;在特立獨行的實踐以外,文學的集體意義在於,以文字紀錄及情感表達為社會累積社群之共同基礎。

文學固然重視個人與私己面向,但在一個公共領域逐漸被形式化到失去意義,普遍的人厭惡與陌生人互動的時代,我們必須重新接觸、認知及尊重陌生人的私己,從而回復對公共世界的感觸。阿倫特聲調鏗鏘:因為有人的投入與聯合,公共領域得以成為一種容納多樣性並證明人的能力的「顯示空間」,即所謂「共同的世界」(common world);而在公共領域中行動的人,不是那種為了基本生活而勞動的動物,而是創造性的人,一種能思、可行、負責的人。

在這個意義上,文學工作者參與社會並不止於在社會議題上發聲、到達示威現場,還包括提煉經美學中介、既具普遍性又具特殊性的經驗。比如,我就一再嘗試書寫某種在示威現場裡,與成分複雜到難以逆料的群體一起行動,而頭腦異常澄明、每個決定都理性中節的神奇經驗。這是自我與他者關係的操作,包括在自我的核心中找到他者,在他者的陌生中找到外親性(extimacy)。理查.桑內特所指的今日公共領域之腐蝕,即指對陌生人及他者的厭惡、畏懼與視如不見,私人領域的一切則都被賦以神奇和熱愛。因此書寫集體的神奇至福,就是特殊化的美學表述去尋求公共性。而訪問中暗示我害怕「需要跟從集體」,與我以上所說的,未免去之千里。

操作自我可被簡化為「玩自己」,但這個自我其實與他者糾葛難分的,不講後面與他者糾葛難分的部分,事情也是去之千里。絕大多數(港式?)公共知識份子珍惜羽毛,身份經不起太多變換,但同時我所比較傾心的,某種社運的「捨身相護」的策略是,把自己變成被社會排斥和攻擊的他者。我記得當年領匯事件,有一張記者會的照片是眾人拿著盧少蘭婆婆的頭像,遮住自己的樣,以示「我們都是盧少蘭」。以至給李智良做訪問,題目也是「我們都是精神病患」。

(待續中)

10/05/2008

創傷

大家都安慰我說,照片是漂亮的。真是漂亮的(還利用門框去遮住闊大的面龐!偉大的攝影師!)。但還是無法釋懷。出來跑江湖,訪問結果不如意是常有的事,惟是幾經掙扎還是和想像一樣,就難免創傷。我接訪問一向來者不拒,無論只有老師批改的學院學生功課到食飯時間電視節目都一樣講到自己筋疲力盡,乃因相信只要自己有意志、想清楚怎樣deliver,一定可以與對方溝通、改變原有框架、扭轉結果。「公共知識份子」那種啟蒙姿態、大義澟然、站穩某種專業立場、步步為營身光頸靚(與訓街的行動者相比,無論如何也是身光頸靚)的路子,我是無甚興趣擠進去,也早知這樣的框架容不下我。談其它人的事可以論點清晰斬釘截鐵正襟危坐,談自己的時候我堅持論點飄浮游移,精神分析反啟蒙的逆向操作,去掉名詞但留著理論的氛圍情緒,伴隨詭異的生活習慣,和機關算盡的細節考量。係難明少少,但人本來就應該係難明架嘛——「深入淺出」的重要性在於如何保留原有的複雜關鍵,不是嗎?

也早知這樣的框架容不下上述片語,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當日兩位訪問者誠心善意想法理解於我(梁款甚至誠實地說「理論上明白」,我也將此算作蘇格拉底式的明白了),執筆者在旁一直勤勤勉勉低頭猛抄,但得來這樣的結果我覺得實在是大家都受了辜負。我猜想,鄙人既不像也未必是公共知識份子,但也許因為時時曝光而令一些人感興趣,嘗試把我放到公共知識份子的框架裡,希望可以擴闊「公共知識份子」的定義,也向我提供一些方向和路標。這是良好的意願。我是年輕女性、文學人,在「公共知識份子」名單中算是一個異類。設若異類的論點未能被「正常」框架吸收並理性化,異類至少應該有趣,但這個訪問寫來,本人顯得既無論點又無趣味,無聊又不有趣,並不能對公共議題發表意見,以至於要靠一張靚相來撐場面的程度。

以下問題比較重要,我希望在訪問的基礎上重新發問和表達自己的意見,但我現在趕著出去,只能先把標題打在這裡:

.文學的公共性

.知識與生活方式(語言問題:生活vs.生活方式)

.「集體」


另外,訪問裡有些文字上的基本處理出了問題,令我的話簡直不能被理性地理解,有必要澄清一下:

.「我研究的理論可在文學雜誌發表,而學術期刊則大概不會接納,自己也經常刻意寫一些處處也容不下的東西,可謂有工作無生活,有理想無興趣。」——這裡每個語段的邏輯都錯誤,真係激到我嘔血。回來再解。

.「我自己也遠不如社會接受的標準」——作為一個時時批判社會的人,突然這樣否定自己,難道我精神分裂?我當時大概只是突然謙卑上腦,說,如果我寫得再好一點,社會上接受我的人會再多一點。而當時我說不夠水準的,是以大眾傳媒為陣地發生的一些偽論戰,甚至根本在學術上不up to standard。我現在可以再補一句:有些論者連理論內涵都不搞清楚,只用學術名詞來遮掩自己的利益考慮和樸素(naive)關心,後面是自己的名利agenda,這樣的論戰根本就不夠水平。


類似的文字處理問題其實充斥全篇,由於無法理性理解,讀者也許只能將我古怪的生活理解為「唔知做乜」或「未夠班」。以上兩個有點矮化的誤恰好呼應了社會上某些習見:你唔做,係因為你做唔到!是不是寫的人根本不相信,「不規範」不是一種自覺而且自豪的選擇?

「上一代的作者有被人勉強的經驗,例如基於市場原因而不許「寫深些」,對書本的封面設計風格等也有怨言。」這個比較簡單——其實我係講同我同代的寫作者。為什麼要把那種「否定上一代人」的世代論觀念投射在我身上?



簡單來說,訪問中的我顯得唔知做乜(一個沒有目標不公共離群索居睇唔出有乜料到但又好多瓣數的年輕人),也同時顯得「訪問我唔知做乜」(公共知識份子的啟蒙專業正經classic關懷框架無法容納異類,包括我提出的美學向度、流行文化向度),雙輸。就像許多跨代溝通的場合,那種失敗的挫折感不止在於誰受了歪曲、權力向其中某方傾斜,而是它顯示了溝通善意之無能用。我無法讓訪問者明白我的想法並同意我的品味,這是我做得不好;但如果覺得現在這樣就是寫出了一個「小眾/女性/年輕人/文學人」的形象,我會話只係暴露到凝視者的眼光(訪問者還是執筆者?抱歉)真係好老土。各方好友對訪問極盡揶揄(等我回來有時間再一一摘錄)——撞牆之後忍不住覺得,「玩自己」,我接呢個訪問就真係玩自己勒。想到訪問當時在場所有人都是善意的,我其實對自己感到這樣不滿覺得很不好意思。而訪問掛著「公共知識份子」的冠冕,偏偏仔細看來每一段都叫人抓狂。不斷對自己說,浪奔浪流浪奔浪流,我以為我以後都不會介意他人對我的表述。我已經兩年沒試過在blog上反擊。真是抱歉,請各位理解。

一意粉下去

香港書展講座錄音下載

「文學行旅,世界想像」     王德威先生
「汶川地震後的人文思考」     錢文忠先生
「站在左邊,我寫《巫言》」      朱天文小姐
「相同的世界,不同的文學」      劉震雲先生
「在地球上堅守一塊自己的土地」      閻連科先生
「自由之惑」      麥天樞先生
「華文世界語境的衝突和交流」      張大春先生
「個人與文學」      哈金先生
「被禁錮的頭腦 - 中國年輕一代的挑戰」      許知遠先生
「停車莫再問 - 我透過《停車暫借問》問了什麼?」      鍾曉陽小姐
「開卷與開懷 - 讀書人的 EQ 管理」      葉輝先生 (本人作為無腦的花瓶在旁陪笑)


   「從毛澤東到董其昌 - 我學油畫四十年」      陳丹青先生

下面是思存寄來video,紀錄本人追星傷痕。留意找不到相機時的絕望。 

10/04/2008

週日活動

達維什紀念活動,兩岸三地華文社區,唯香港與國際共步。


沒有家園,達維什把語言變成寬敞的帳篷——对我們和所有需要家園的人。他把渴望變成相遇的地方。

Ibtisam Barakat (巴勒斯坦作家)

我屬於那兒 I Belong There
——紀念達維什詩歌朗誦會


巴勒斯坦最偉大的詩人穆哈默德•達維什(Mahmoud Darwish , 1942-2008),於今年8月9日因心臟病去世。在柏林國際文學節的呼籲下,今年10月5日,為紀念他,全世界數十個城市將用多種語言舉辦詩歌朗誦會。為響應這一呼籲,《今天》和《字花》将在香港舉辦專場朗誦會,播放關於達維什的紀錄片,以音樂和各種語言,紀念這位偉大的詩人。

特邀詩人(筆劃序):

王良和、北島、江濤、杜家祁、姚風(澳門)、陶然、張翠容、萊耳(深圳)、彭礪青、程步奎、飲江、黃仁逵、黃禮孩(廣州)、葉輝、廖偉棠、鄧小樺、鄭單衣、鍾國強、羅貴祥、Madeleine Marie Slavick(美国) 、Martin Alexander(英国)、Sayed Gouda(埃及)

地點:尖沙咀美麗華中心商務印書館
時間:10月5日晚4時至6時
查詢及留座:2150-2184 胡小姐
主辦: 《今天》、《字花》


10/02/2008

賈樟柯和杜海濱(有更動)

賈樟柯和杜海濱的座談昨天爆滿(這種時候我竟然沒帶相機!)。希望今天的首場放映也能告捷。兩部都是優美沉穩、寵辱不驚的片子。

(去年看《無用》時,片子播到一半,同伴忍不住轉過頭來跟我說,怎麼可以這麼好看呢。今年,懸擱一年的周某看了,回來即晚就寫了激動影評。,並在gtalk瘋言瘋語:「點先可以平伏激動,係咪要一日睇一次,睇到佢落畫,睇到我識鬧佢?」而我的說法總是,每次見賈樟柯,看他的電影,見到他真人,問他問題,你都會覺得,幸好我愛的是賈樟柯。有這樣的偶像實在太幸福了。)


102的首場放映,兩位導演均會出席映後分享,影迷能與導演直接對話,萬勿錯過!

相關優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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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花會刊出二人的訪問,請待16期。


訪問熱身時胡扯,我問「上次跟林志玲拍廣告是怎麼回事?」,賈樟柯解釋是「不能總在拍電影嘛,也要賺一點錢嘛,什麼都不用做,只是簡單的一個廣告」,我就露出女fans的兇殘:「我們女粉絲看到網上照片的時候都激動了:『狐狸精!』」杜海濱在旁馬上笑得打跌,詠則傳來「是不是太放肆了一點」的眼神。賈樟柯不慌不忙,說那廣告是OLAY的十週年慶祝,裡面除了林志玲,還有農民、民工。他真懂得令人安心。



***

文明單位:紀錄片

嘉賓:杜海濱


杜海濱的《鐵路沿線》是我非常喜歡的紀錄片,在2002年的電影節特刊裡,有一段「導演的話」,完全就是那電影的態度、節奏和色調。發現網上竟然沒有,於是打出來在這裡給大家看:


現在回想這部紀錄片的拍攝過程,還是覺得非常刺激。陝西的冬天像北方一樣寒冷,而這群流浪漢生活在垃圾台上,露宿戶外,唯一的保暖設施就是一床爛得掉出了棉絮的被子;他們唯一的取暖方法是集體烤火,而烤火的原料就是烤火的原料就是旁邊垃圾台上的易物或撿來的爛塑料袋。火苗裡挾著熱浪和毒氣侵入每一個烤火的人,我經常被嗆得躲來躲去,他們告訴我:你還不習慣,慢慢就好了。晝伏夜出的生活規律,也使我把他們的生活同黑夜犯罪掛起勾來。他們經常夜裡一兩點出動,從來也不會告訴我去哪裡,而第二天一早回來,再去通宵錄像廳花兩塊錢,買張票進去睡一天。


我之所以樂此不疲,還因為這是一項充滿了各種可能性的工作。你無論何時都無法預料到將要發生什麼事,而那總是值得期待。時常在我不經意的時候,一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畫面和事件就出現了、發生了,非常鮮活有力,也需要我瞬間作出反應,給以判斷並決定取捨。現在片子裡面幾個很好的段落都是從頭到尾一個鏡頭拍下來的。我甚至覺得它是紀錄片現場的一種激勵機制,能夠不斷激發起一個紀錄片作者內心的熱愛和熱情。


新年的夜晚,這群人聚在路邊,撿來一堆樹枝、塑料袋生火取暖,賊王唱了一首歌「我們都是流浪的人,長年流浪在外頭」,這時恰好一列火車駛過,車上燈光讓人有一種對家的想像。


這群人就像被飛馳而過的列車甩了下來,他們永遠也無法再回到車上。我只是不經意中窺見了他們的遊蕩,然後用手中攝像機記錄了下來。當我把每天拍完的素材拿到家回放時,作為記錄者的角色就不由地轉換,成為一個具體問題的解決者、裁判者。最後我發現,這絕非一個簡單的意識形態、文化類型所能解釋的問題。我說不清楚那是一個怎麼樣的東西,但最終我知道我能夠做的,也只不過是記錄他們的生活和談話,記錄攝像機後面我的反應和直覺,然後呈現給更多的人,讓這些人和我一起想我想不清楚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