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6/2010

遊擊,或者鑄劍

藝發局選舉,八十後文藝青年三人連線一勝而回,突襲也算成功,過程漂漂亮亮,於心不曾有愧。整個參選過程,除了官方論壇之外,我們策劃的都是示威行動,發表的都是「呼喚改變」的聲音;八十後所得到的支持,毋寧可以解讀為一種「需要改變」的渴望。我們曾經根據選民名冊預算過票數,如今三人得票都超越預期,那麼證明對改變的渴求比我們想像中還大。在此先向支持我們的朋友表示衷心感激,也恭喜各界別當選的候選人。希望他們能夠考慮八十後提出的議題,將之以制度與行政的手段落實,以疏導民間的不滿情緒——或也可消解他們自己的沮喪——讓人覺得藝發局也可幹出漂亮的事來。

我們說 過參選是一個學習與成長的過程。當各藝團或者前輩在分享藝團的經驗時,我就在抄抄抄,以致蔡仞姿忍不住問「你抄乜鬼呢下?」林淑儀則說「你係寫番出黎先好」。如果可以,我也想把我們這次參選的經驗做成一本手冊,供日後朋友參考——什麼時候覺得藝術走錯路了,覺得藝發局太悶了,就逕直去馬可也。

遊擊路線.延綿目標

八十後參選,本是急就章;如果能有更多時間經營選民基礎,讓更多關心藝術的人士成為選民,會有更漂亮的成績。在報名到投票的短短一個月,我們能夠接觸到的業 內人士有限;如果有更多時間溝通,不但可以提高他們的投票意欲,更重要是可以交流各自的經驗,促進彼此了解,作為未來連結、共同推動其它議題的基礎——那 參選就可以成為一個真正團結藝術圈的契機。如此看來,八十後文藝青年這次參選不是決勝負的時刻,而只是播種的開始。往後三年的選民登記、議題推展、醞釀推舉受認同的候選人,更需要長時間的耕耘。

在 選舉過程中,我們通過研習文化政策史和與各方人士對話,認識到:如果真要解決藝發局的問題,就要往上追溯至民政局。藝發局確有責任去處理民間訴求,但它的能力非常小,同時也受民政局冷落,沒有足夠的資源,以及自由度,去處理近年民間藝團急速增加、形式日新月異的繁盛狀況;知情人士亦指,被委任入藝發局的人,部分根本不尊重文化藝術,經常口出驚人之語。所以,民政局委任什麼人入局,以及藝發局下屆主席是誰,都將是未來烽火點燃之處。立法會民政事務小組會議,公眾也必須要火眼金睛去看著民政局,並預先和議員溝通,作裡應外合。

八 十後文藝青年參選藝發局,一步步走到了藝發局,然後是其上司民政局、上司的上司政務司,還去到了一烏有之鄉:文化局。理解過現存藝術發展的困局,和以往文 化政策的辯論歷史之後,我們重新提出了「香港要有文化局」的要求。早在2002-2006年,社會上便有設立文化局之議,惟在董下曾上之後,文化局不了了 之,藝文環境一直在兩局已殺、暫借舊局、新局未立的過渡時期,方向不明權利不清,所以民間和建制的分裂愈發難以彌補。必須有一個以文化藝術為立場的專業型政策局,去統領散落各局的文化措施與服務,以減少各部門的功能重疊、各自為政、互相推卸,這才能減少施政笑話如將藝術作品當成色情物品來作審查等事,也可以改變城巿中過度管理的文化,讓美術館、博物館能有更自由的氣氛,讓巿民欣賞、融入及參與藝術。(這幾點恰是我們政綱中的重點而藝發局人士聲稱無法做到的。)

確實,是因為我們太認真了,沒有把目光聚焦縮小到選票數目上,便有了這許多的目標。這樣無法贏得選舉,但卻可以將力量和議程延續下去。

青春:難以把握、必須把握

既說過勝負定於開選之前,我們既知時間倉促預備未足,那麼今屆參選就不是只為勝利。就我個人而言,出來選的盤算是:今年社會上新生的八十後力量,明明是生於文化藝術(始於六四二十周年的80後六四文化祭),在藝發局風雨飄搖之際,引水回塘,乘時勢,以藝術結合社會力量去撼動現有的悶局。三年後未必有一場青年 運動,未必有現成豐富的藝術介入社會的基礎。既要推動,就連自己都投進去,勉力扮成年輕。古時干將鑄劍,鐵汁不下,莫邪投爐,遂得名劍——在重要的目標前面,個人主體又算得了什麼。

饒是理念和方向清晰,要決定做這種事都還是很困難。因為對選舉的陌生、想像的爾虞我詐或者習慣 的潔癖,我很記得在報名截止前兩個星期,我還是無法決定:早上清醒時遠景列列在目,感到時勢的召喚;晚上疲累時則虛無動搖,那麼多有心有力的人都試過而做 不到的事,我憑什麼有信心。到了一個地步我開口罵,鄧小樺為什麼你這麼軟弱,如果是兩年前的你,一定早就決斷出發。如是我領悟,時間及年歲確實有其決定 性,人也許是一種會愈來愈躊躇的動物。以前我是劍,後來我是莫邪,誰知我會否有天連站近那火爐的力氣都沒有?人生有酒當須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ger蔡芷筠,儘管孤身入局,但我們會陪她開會。三人之中,葉浩麟最年輕但得票最高,這點極具激勵性。重點是,我們要記得,曾經互相勉勵,將來老去後,也不要變成騎呢怪,始終要做促成改變的人。 那條斜路 票 站尖沙咀街坊福利會有一條逾百米的斜路,選舉期間便看著選民走上來,多半是上年紀的,後面有人會出聲招呼,有時是一整輛旅遊巴的人,對了解其它候選人政綱 毫無興趣,逕直上去投票,兩分鐘便下來。日頭曬著,我一恍惚,覺得自己原是生於部落社會的土人,卻夢著文化多元的民主社會——風吹過便有漠漠的理解的悲 哀。

對於能不能選進去,我早已在心中設想過數十次,也因應勝負各自開列了長長的目標、策略與工作單子——所以到了真正揭曉 時,我幾乎是沒有感受的。只是在收拾離開會場時,面對那條長長斜路,助選團Kitty、Yentl、Kobe還有在無盡的行動中還抽空撐場的社運朋友們, 背影曳擺在水泥地上,我想起在過程中接觸過的每一個人,那些為支持我們而靦腆露臉的人,那些靜靜做了一些事推動進程的人,那些上氣不接下氣地走上這條斜路 去投我們一票的人,那些已經為香港文化做了好多好多事的人,無論勝敗,我們都對之負有責任。

在選舉裡我聽過非常冷漠的狠 話,也試過感動到徹底語塞。有些人始終沒有搭一程車去投票,有些人會把好多年的經驗視野故事都傳給你之後再捐錢打電話call票。我檢閱一遍家裡的文學藝 術電影書籍。好人、好作品、散佚的歷史,我們自己的地方,香港值得有更好的藝文環境。藝發局選舉過後,委任成員、主席是下一輪主菜,還有民政局,及未曾存在的文化局。來重新把石頭推上那條斜路,我們能不能再從民間推動文化政策?


(刊9月25日明世紀版)


這首歌小時候一度很喜歡,略大時又覺得好似鬼古般,嚇人(「座位空空也無器具」)。近年又重新喜歡起來:因為它講出了,「理想」可能是一種haunted的狀態,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自己很投入別人看來很可怕。自問很少迷惑,別人說好話或奉承的話都不會聽進耳去,但我大概是haunted的,並清楚自己與利慾薰心有何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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