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2011

不見天日的未來

唐英年.吳志森.朱凱迪

唐英年的上週對八十後的「訓話」,已經被追打一整週。一群八十後青年更到唐面前示威,對社運和青年的抹黑以及菜園村正在發生的暴力收地狀況,表示抗議。學者、評論人、社運人士都表示了強烈不滿,也由「妥協vs民主」、「剛愎自用」、「車毀人亡」、「不歸路」等多個面向,將唐的發言論點抨擊至土崩瓦解。唐的發言無疑是用極保守的既得利益者角度出發,我感到饒有趣味的是,從民間、受壓者的觀點去看,故事會怎樣不同。那應該比較接近大眾的觀點。

什麼叫「口誅筆伐」

不滿政府的不止八十後,批評政府的也不止八十後。吳志森就是個嬰兒潮一代,並在衣著品味上與八十後分歧甚大。他在頭條新聞、烽煙節目、自家專欄批評政府,可能也政府被算作「口誅筆伐」。但是吳志森非常介意自己的用詞,雖然烽煙需要以大眾化的語言和聽眾溝通,但他絕不用「狗官」、「投共」之類的民粹修辭,不人身攻擊,也不會把政策問題歸諸官員個人問題,最多是指官員不知民間疾苦。在名咀風氣最盛的年代,吳志森的低調堪稱溫和理性,要被激進派指為「到喉不到肺」的了。他絕無許多媒體政治明星那般進取,他只是很規矩地守著一些新聞、道德的傳統底線,被名咀的鋒芒蓋過時如是,如今他成為風眼中心亦如是。

不知唐英年覺得什麼叫「口誅筆伐」,可能網民講講粗口諧音、改下花名、鬥嗌起錨,他就已經不能忍受了。而吳志森覺得,自己就算被網民罵、當面用粗口問候、以至恐嚇,都不算是「口誅筆伐」,那只是言論自由和多元社會的體現。而以前的年代或有激烈筆戰,但若是交換觀點,也不過份。「口誅筆伐」,對於有著文革記憶的吳志森來說,是一種黨的行為,涉及背後操控。全國報紙一齊「批判」一個人,背後由權力者策動,要達到某個目的,要某個人封口甚至消失,受靶者會遭清算,以至自殺——在權力位置上有鮮明差異,這才算得上是可怕的「口誅筆伐」。吳志森記憶中近年最大規模的「口誅筆伐」,已是2004年左派攻擊李柱銘是漢奸,四方八面圍攻了整整幾個月。

在這個意義上,八十後根本不能對反對聲音進行可怕的「口誅筆伐」。諷刺的是,吳志森本人正在遭受可怕的「口誅筆伐」。三週來,左派聲音對他的圍攻已經超過了20篇,密度是前所未有的高。它們當然是某些人要寫給某些人看的——時勢特別:港台處於交接期。那20篇文章在我看來論點古怪,邏輯似通非通,只有一點非常清晰統一,就是要港台叮走吳志森。其背後的邏輯,是想將港台打造為官方喉舌。

有時見到吳志森,他手上總有一疊疊的資料,政府文件都做了漂亮整齊的label。我總覺得他根本是個搞資料的研究者。左派指他煽動仇商仇富情緒,其實就發言模式而言,他無論何時都是基於分析才作出判斷,並把分析深入淺出地傳給大眾,根本是令人理智抽離、理解事態,與情緒發洩方向恰恰相反,與唐英年所指的「把複雜問題簡單化」恰恰相反。
真正可怕的「口誅筆伐」發生時,唐英年不但沒有阻止,反而賊喊捉賊,他有真心關懷過言論空間的開放和平衡嗎?

何謂「政治或社運引致流血 」

如果真如唐英年所說,「香港人絕對不願意看到政治或社運引致流血 」,我想朱凱迪一定是香港人的其中一員。我在許多社運現場見過朱凱迪,他是絕少動怒的人,也從不把怒火發洩到對立者身上。他沉迷政策史鉤沉,心愛波斯文,瘦到皮包骨。一如曾蔭權想把貴婦余若薇打為過激派是徒勞無功,如果唐英年想走將示威者抹黑為暴民的老路,朱凱迪的存在本身就是無可推倒的反駁:社運是導向清醒和理性,追求平等磋商的起點。所以我們哂笑唐英年將槍擊案與社運類比,是暴露自己的無知。

然而,本週中我開始改變想法。

本週二,地政和港鐵人員突襲菜園村,警方人手暴增至三、四百人,而且激進地介入收地,包括:79歲的陳漢嫂早上推不良於行的丈夫出外散步,回家時赫然發現家門被警方封鎖。週三,朱凱迪受傷。從拍攝片段清晰可見,港鐵工頭將朱凱迪由鐵架上拉開,一個柔道身法的背摔,朱凱迪凌空像生魚一樣被撻在地上,盆骨發腫影響行動,頸膊拉傷,虎口被鐵架割傷縫了三針。這是蓄意襲擊,也是明目張膽的傷人,而在場圍滿警察,全部袖手旁觀,事後由得那位柔道工頭施施然離開。

事件在網上引起極大迴響,一來是對於港鐵人員的狠辣深感驚訝,二來是發現警察可以置立場與政府不同的人之安危於不顧。

原來人的安全也分等級,中聯辦外灑香檳噴到保安都要被控毆打,菜園村裡的示威者則任撻生魚可也,都是「合情合理合法」(唐英年語)。運輸及房屋局還兼任法官,未審先判,說工頭「合法自衛」,還說網上片段誤導公眾,卻又不敢將自 己的片段公開。 (按:此處因時差而有誤,政府後來有公開港鐵片段,更清晰地令人肯定朱凱迪是在自身無攻擊意圖下被襲擊的

有一張黑暗的網已靜靜收緊,各個單位口供夾好。機器開動了。獸口收攏,鋒利的牙齒割到無權無勢者身上。用嚴厲一點的威脅語氣去讀「絕對不願意看到政治或社運引致流血」:再不退讓,就要讓你們這些不聽話的人流血。迄今已有八名村民與巡守隊受傷。

訓話其實是宣戰

嘲笑唐英年一週後,也許我們要重新審視他發言的真正意味。這篇賊喊捉賊的發言,是為其後的強硬手段拉開序幕,向菜園村、向八十後宣戰,並以擊倒他們心目中八十後代表人物朱凱迪為第一響槍聲。

這是競爭。嚴懲八十後,討好某些人。梁振英以與朱凱迪對話來搶分?唐英年發話後三天,朱凱迪就要被撻生魚。曾偉雄以嚴打示威著名,而登上一哥寶座。這是一條怎樣的平步青雲路線?
菜園村的遭遇,讓數以千計的網民哭叫香港已大陸化、一國兩制淪陷。警隊「保護巿民安全」的形象,也同時崩壞,比動輒亂告示威人士襲警破壞力更大,因為巿民發現警隊「保護巿民安全」的天職也是可以隨時拒絕履行的。如果真正重視警隊榮光,怎會以警隊聲譽為賭注?平步青雲,殺雞取卵。同樣,如果真的視香港為家,要做這個地方的領導人,要長治久安青史留名,怎會與年輕人過不去?特首面對年輕人的時間,要比面對年長者長。那些沒錢移民的社運份子如朱凱迪,不聽話的評論人如吳志森,除非把他們全殺掉,否則統治者也要面對他們呀。

或者,這些所謂領袖,其實都是殺雞取卵的撈家,沒想過好好耕耘這片土地,都是看上頭臉色,得了好處就跑。從民間、壓在官商勾結和地產霸權之下的黎民角度來看,唐英年發言所指向的,是不見天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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