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2012

MAKE THE POINT

趕時間、很不耐煩,男人對著電話皺眉道:「你要講什麼?MAKE THE POINT啦。」

是公事麼,是下屬麼,是一個笨拙而常做錯事的下屬吧。

以前也曾覺得,萬事萬物,只要變成被吐出的話語,就需要有POINT——看法,對待,處理,清潔俐落,結構分明,大刀闊斧。

後來,見過有些人,對話好幾小時,就是在一套文化語碼裡轉來轉去,你是哪套電影裡的誰我是哪本小說裡的誰,無盡延異,把酒言歡。我驚異於這種延異的遊戲,經人解釋,我便明白,其實對話的重點不在於內容的訊息、論點、結果、後續行動,重點僅僅就是對話的延續。關係、情感、氛圍的延續。在這種空虛的對話裡,我們彼此,尚未變異,尚未斷絕,並且愉悅輕省,懸擱在各自分裂的想像裡而又並存,甚至有起舞的幻像。

是的,頗有一點《戀人絮語》,法文的絮叨,一種沉迷在懸擱裡的狀態。

站在上述一切的反面,這一句MAKE THE POINT。如同刺耳鬧鐘之於懸擱之夢。如果少年維特聽到這一句「MAKE THE POINT」,將要如何回應?(THAT'S NO POINT TO LIVE OUR LIFE)少年維特會接受一個像上司的對話對像嗎?他要如何方能從德國莊園走到現代辦公室上司的房間裡?

向一個期期艾艾的人說,MAKE THE POINT。
向一個總是無法選擇適當字句的人說,MAKE THE POINT。
向一個其實無話可說僅僅是想維持連繫的人說,MAKE THE POINT。
向一個無法簡化文章與語體的作者說,MAKE THE POINT。
向一個曾經跟人說MAKE THE POINT的人說,MAKE THE POINT。

只須改變一點點,我們就會進入一種更荒誕的狀態:

由一個期期艾艾的人說,MAKE THE POINT。
由一個總是無法選擇適當字句的人說,MAKE THE POINT。
由一個其實無話可說僅僅是想維持連繫的人說,MAKE THE POINT。
由一個無法簡化文章與語體的作者說,MAKE THE POINT。
由一個曾經跟人說MAKE THE POINT的人說,MAKE THE POINT。(有趣的是這一句不能成立,因為它內含自反結構,射向自身的箭鏃必須由「向」這個字的機括啟動。)

一向過於銳利扎手,從來沒人對我說MAKE THE POINT,不過凡事總有第一次。無法不興起一種惡作劇式的報復念頭,我想自己變成一束音波,寄居於男人的電話裡,在他每說完一句話時以冷酷的聲線播放,MAKE THE POINT。當然也許到最後,只能在我自己的腦裡放置這束音波,不斷重複,MAKE THE POINT。

我們的箭鏃總是射向自身的。

根據上面的小小實驗,我們甚至可以說,唯有射向自身的箭鏃才是銳利的。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