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慕杜華也療癒
《胡》改編自孟若小說集《出走》(Runaway)中的三篇小說〈機遇〉、〈快了〉、〈沉默〉,三篇小說以女主角茱麗葉貫穿。台灣版譯者張讓在序言中曾經表示,「讀孟若的故事我總不免自問:『她為什麼告訴我們這件事?為什麼沒告訴我們別的?』或是,『為什麼她以這種方式來告訴我們?以這種次序?』總是沒有解答。那一組三篇的〈機遇〉、〈快了〉和〈沉默〉尤其讓人不解。」的確,孟若的故事本來都是瑣碎而真實的日常生活,突然會出現對於角色而言重大的改變契機,角色時常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面對生命的重要轉折,而讀者則知道了彷彿極其秘密的細微事情,而這些秘密,看來又好像毫無現實的價值。
由此看來,艾慕杜華會選擇這一組三篇的小說來改編,乃是大膽而有野心的。由藝術的角度看,好的改編,不止是把原著故事和情境重現,更重是一種平等的對話,尤其是艾慕杜華如此個人風華強烈的導演。
由冷轉熱
縱觀來看,艾慕杜華的改編,首先是把孟若這杯冷泡茶,變成鮮艷濃辣的熱湯。孟若是加拿大作家,故事背景都在加拿大;加拿大的冷,乾,是原著的底色,故事描寫的植物形象都有點淒慘陰森,故事中的角色亦往往強烈感受到居住環境的沉悶抑壓,因而常常萌生出走的念頭:點題作〈出走〉就是一個妻子意願逃離抑壓的家庭的計劃,〈快了〉之中的角色也不時在口中流露「住在這種地方」的不滿、輕蔑或自卑。而艾慕杜華把電影背景改到他的故鄉西班牙,頓時底色變得鮮艷,家居中充滿形象奇特的藝術品,成了陽光明媚的海港風情。
這應該就是艾慕杜華改編的第一層底色覆蓋:由冷轉熱。同時在情節上也有轉變:〈機遇〉本寫的是作為古語拉丁文教師的茱麗葉,在一次長途火車上,拒絕了一個同樣是單身旅行的男人的聊天,那男人事後臥軌自殺,她的拒絕成為壓垮一隻絕望駱駝的背上最後一根稻草。在古怪的境遇下她馬上結識了另一男子艾瑞克,二人互相吸引但因為茱麗葉月經來潮而沒有發生關係,茱麗葉後來收到艾瑞克的信而去鯨魚灣找他,發現艾瑞克長年臥病在床的妻子安已經過世,而艾瑞克其實擁有許多情人。在原著中,茱麗葉始終身處於各式的隔絕環境,她擁有解讀古語和神話的能力,卻始終沒法解讀面前的人心,與眼前的命運。
而艾慕杜華的改編也是直截了當的改變:他在死亡的部分注入性愛。在火車上的命案後,及安的死亡被確認後,他都加了狂野的性愛場面。這當然也是把孟若小說由冷轉熱的部分。
絕望的女人
電影是比文學更大眾化的藝術,改編往往需要強化愛情線和聲光畫面的效果。而這對孟若的小說而言可能有點致命,因為孟若的小說藝術,就是在生活與內心的細節都寫實到接近平淡瑣碎的狀態下,突然有大事猝不及防地發生,讀者禁不住會一再翻看前頁,「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從而才投入到人物面對命運的處境。這種深刻細膩,在改編中容易流失。
孟若筆下的女性處境,開展得十分全面深刻,茱麗葉在三篇小說中,就分別處於「絕望寂寞的大齡單身知識女性(接近老處女)」、「與家庭格格不入的女兒」、「孤獨絕望的倔強母親」三種處境。每一種絕望,都來襲得十分日常。女性進入家庭、婚姻等社會結構,在孟若筆下常常都是絕望的,然而孤獨又是那麼難以承受。絕望的主婦,絕望的女人,充滿逃離的欲望,然而又可以逃去哪裡?

太正常的艾慕杜華
小說結尾是茱麗葉抱持著被女兒拋棄的又愛又恨的矛盾心理,抑壓著裝作正常地活下去。電影結尾則是茱麗葉提起勇氣,打算去見女兒,像重生一樣迎向一次和解。電影看來是正面得多了。不禁感嘆,艾慕杜華愈來愈正常了。
(刊星島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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