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2009

一點一滴

文學館的民間諮詢周日展開,工作淹沒下來,聽到這首歌,悲從中來。無論如何,請大家本著對文學的愛好,周日(12月13日)二點半至五點半,到兆基創意書院參加民間的諮詢會。

我都知道我們不是很有型
我都知道我們不年青
這一場革命
最終無人取勝
但請你 請你 留低一起作見證

這裡的人最終都不會明
世界永沒法安靜
我們還有多少酒剩

——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露體狂小丁〉





倡議西九香港文學館諮詢會


西九文化區是香港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單一文化藝術建設項目,也是一個綜合性的文化藝術發展計劃。在西九管理局現時提出的方案中,文化區包含十五個表演藝術場地、一個名為M+的具博物館功能的機構和一個文化及創意工業展覽中心。令人驚訝的是,作為藝術一大範疇的文學,竟然未被納入文化藝術區的構思當中!文學長期受到邊緣化,香港的文學工作者、愛好者,都欲改變這種不合理的現象。如今聲勢逐漸凝聚,當下正是一重要時機。


今年六月,一群文學工作者志願組成了香港文學館倡議小組,提出於西九文化區設立香港文學館的建議。小組的理據為:

  1. 香港文學經歷近百年發展,成果亟需通過一個專責機構加以整理、研究和推廣。

  2. 香港文學乃香港歷史和生活故事的呈現,對探索和建構本土身分不可或缺,對塑造整個西九文化區的本土文化特色也極具作用。

  3. 文學極為適宜跟其他藝術媒體互動,為文化區內不同藝術機構創造聯繫,為文化區建立整體性。

  4. 文學活動極其適合民間參與,既可推動文學和藝術教育,也可培養民眾對本土文化的歸屬感。

  5. 香港文學館可成為訪港旅客認識香港的橋樑,在文化交流和推廣上扮演積極角色。


六月以來,建設文學館的議題在社會上引起了熱烈的討論。香港文學館倡議小組於七月發起籌建香港文學館聯署,迅即得到本地、大陸、台灣及海外二百多位著作名家、學者和藝術工作者簽名支持,並於報章刊登聯署廣告。支持興建香港文學館的Facebook小組人數接近五千。小組旨在於西九文化區規劃中提出推動本土文學的建議,並同時打開民間參與西九和整體文化規劃的空間。小組於七月香港書展期間舉行了倡議文學館講座,成員亦多次於報刊撰文討論文學館的創設理念,同時積極向西九管理局反映成立香港文學館的訴求。然而我們發現,政府及西九管理局,對於民間熱烈的呼聲反應遲鈍,甚至於一度不視文學界為西九的持份者。經過小組成員及支持者多度公開抗議後,情況有所改善,但跟其他藝術界別相比,文學界的參與程度和被重視程度依然極為不足,持分比例極其微小。此時此刻,文學工作者、愛好者必須集結起來,向政府、西九管理局及整個社會,表達我們堅定的訴求,反映實質而多樣的具體意見。


小組不避抛磚引玉,實希望集思廣益,並期待更多關心香港文學、藝術和文化的人士,藉此機會提出改善本土文化條件的建議。小組謹定於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十三日(星期日)下午二時,於香港兆基創意書院 (地址:九龍聯合道135) 舉辦「倡議西九香港文學館諮詢會」,誠邀作者、文學及教育工作者、以及任何愛好文學和關心文化藝術的朋友出席。小組會把會議上收集到的意見加以整理,提交西九管理局。我們相信,文學界對於文學館以至西九整體,一定有話要說,小組願擔任信差的角色。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希望在十二月十三日能見到你。如欲參加,請致電93634180 潘小姐留座,或致電郵至mhkliterature@gmail.com

香港文學館倡議小組謹啟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倡議西九香港文學館諮詢會」留座及查詢電話:93634180 潘小姐 / 電郵:mhkliterature@gmail.com

「香港需要文學館」網站:http://mhkl.wordpress.com/

「香港需要文學館」facebook小組:http://www.facebook.com/group.php?gid=102819065100


倡議西九香港文學館諮詢會


日期:2009年12月13日(日)
下午二時半至五時半
地點:香港兆基創意書院 (地址:九龍聯合道135號)
主辦:香港文學館倡議小組

前言:香港文學館倡議小組理念及工作簡報(15分鐘)

第一節:文學館之必要(30分鐘) 為什麼需要文學館?文學館與西九整體規劃的關係?文學館可以在什麼方面作出貢獻、如何有益於香港整體?

第二節:文學館之硬件建設及管理架構(20分鐘) 香港文學館理想的規格、大小、座落位置、外觀風格?文學館需要的硬件配備?文學館的管理架構應當如何?

中場休息20分鐘

第三節:文學館之軟件配合及文化任務(一小時) 文學館的策展理念及工作?文學館應配合怎樣的周期活動?文學館如何支援文學教育、推動跨媒介創作、培育社區感情?文學館如何整理本土文學史、在國際上推廣香港文學?

第四節:後續行動策略及與其它議題連結(30分鐘) 文學館倡議運動接下來該做什麼?文學館可與哪些其它組織連結?哪些是與文學館相關的議題?如何組織文學業界?如何說服政府及西九管理局?有什麼創意的行動形式?如何延續運動?

諮詢會時間合共三小時,與會者舉手發言(當日亦將設問卷調查),由倡議小組即場紀錄並作會後整理,然後向政府及西九管理局呈交。

12/09/2009

最迫近親情主題的一次


《歸途》的廣度,或親情的深度

適逢字花申請下一年資助,文學界的大事,倡議文學館的民間諮詢會又於12月13日在兆基創意書院舉行,手上有三本書待編,工作像俄羅斯方塊那樣疊下來,為什麼我還會與周佩韻合作,為她的舞蹈作品《歸途》作「文字啟導」?

事情由瘋祭舞台的何應豐牽線,他是一個很重文字的舞台創作者,來自別一媒界對於文學的期許,讓我不敢拂逆。這是我第一次進行與舞蹈的跨媒界合作;平時搞多媒體詩會、跨媒體改編,多以文字作品為主導,我是一時見獵心喜,想體會一下如果由另一種媒介為主導,過程與結果會有什麼不同。而我掛名是文字啟導,但其實過程中,一直是周佩韻(我們都叫她Pewan)啟導我。

Pewan是位很重視自己責任的母親,《歸途》是一個以「親情」為主題的作品,舞蹈是一種越過文字的後設、以身體及動作喚起感官的藝術。如此種種,都不是我本來想像自己能夠處理得到的東西。我是個從小就往家外面跑的孩子、比母親兇得多的女兒,習慣先以抽象的理性架構去處理主題。家庭、親情近年成為香港最入屋的核心意識型態,讓我常對「家」字感到納悶、抗拒。然而Pewan的思考與處理,仍能讓我感受言難盡意的重要深度。有一段題為「承托」的雙人舞,是Pewan扮演母親的角色居於下方,讓扮演孩子的舞者韓梅在她身上起舞。孩子搖搖擺擺而母親婉轉曲就,踩在母親身上的成長,那負重有一種日常而隨意的驚心動魄。最驚心動魄是墊底的Pewan還是一臉柔和,與她聊女兒經時的表情毫無分別。母親實在是一種很強大的生物。

《歸途》中的親情命題,涉及孤獨、擁抱的渴望、失去的哀痛……這些都是普遍的情感主題,Pewan還想表達代與代的生命承傳。有一副題迴環重複出現,是數名舞者以布輪流覆蓋自己,起身,覆蓋,再起身。這不是一個人的故事,而是穿越時間的普遍經驗。或者家,並不應是局限性的保守關係,而是最基本的擴展性經驗。讓我來說就是,家是一組不能自由選擇的關係網絡,於是再特立獨行的人也不得不面對,所謂生命,不是屬於你一人。讓Pewan來說便是,親情理應是無私付出的大愛。

《歸途》裡的親情,是日常性也有超越性。Pewan會和自己的女兒有段細水長流的寧靜雙人舞;但裡面也有舊約《路得記》裡的故事:失去丈夫和兒子的拿俄米,命兩個媳婦離開、另嫁,她要獨自回到伯利恒。而其中一個媳婦路得無論如何不願離開,並說「你往哪裡去,我也往那裡去。你在哪裡住宿,我也在那裡住宿。你的國就是我的國,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哪裡死,我也在那裡死,也葬在那裡。除非死能使你我相離,不然,願耶和華重重地降罰於我。」經上寫道,「於是二人同行,來到伯利恒。」彼此其實無血緣關係,歷來傳說是永遠互相虐待的婆媳,兩個孤獨的女人千山萬水地要回到一個抽象的所謂故鄉。「家」是她們的終點站嗎?不,毫無疑問「家」只是一種情感反應,所謂「親情」是存在於過程中,那一段「二人同行」的雙人舞中——顛沛流離而如影隨形的舞者,滑開一個個遠遠的圈子,舞者手揚起足踢出,我在那裡看到了,現代人以個體、獨立為先的思考框架裡,所不能理解的一種「生死相隨」,一種以自我決志的方式去把自己與他者緊緊綑綁在一起的動作,我常是在社會運動的緊要關頭,體會到這種決志與聯繫的衝動。

可以離開家的方式去認識家;把陌生人當成家人。我為《歸途》寫了一首詩,還錄了音,會於結尾播放。《歸途》12月11-13日在兆基創意書院上演,大概是我最迫近親情主題的一次。我實在有點害怕。



新約舞流《歸途》

編舞 / 舞者 周佩韻
製作 羅詠芬
文藝啟導 鄧小樺
影像啟導 胡玲玲
舞者Dancers:麥秀慧、韓梅、張恩陶、徐茵祈、黃美玉

11*- 12.12.2009(五至六 Fri – Sat)8pm
13.12.2009(日 Sun)3pm
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多媒體劇場

$160
*設有演後藝人談

門票於11月11日起在各城市電腦售票處發售

設有六十歲或以上高齡人士、殘疾人士、全日制學生及綜合社會保障援助受惠人士
半價優惠 (綜援受惠人士優惠先到先得,額滿即止)
集體購票優惠:每次購買4至9張正價門票可獲九折優惠;10至19張,八五折;20張或以上,八折。

節目查詢: 2268 7323
票務查詢及留座 : 2734 9009
信用咭電話購票 Credit Card Telephone Booking: 2111 5999

網上訂票Internet Booking:www.urbtix.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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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2009

我們面對不同的現實

參與決定未來——如果讓索羅斯面對五區總辭
(刊經濟日報評論版)

五區總辭近日戰況轉折,一時箭在弦上一時口風轉緩,每日都不知明日戰況。說到底,想在沒有明文的公投法的香港,去搞一次變相公投來突顯民意,未算名正言順——要如何能確保「普選」的議程不被扯散,確保巿民能夠完全理解「變相公投」的意義,這確是一個難題。然而迴避公投,卻會被規限在目前政改方案的議程內:要麼就是接受一個比2005年更糟的政改方案(功能組別沒有取消、沒有普選路線圖、建制派將更為得利),要麼就背上「再度拖延政改」的罪名——假如民主派如此龜縮,又怎能讓反對政改方案、力求普選的巿民滿意?民主黨中反對總辭的人士說不值得這樣「博一鋪」,筆者也同意這確是豪賭。而我一轉念又不禁想像,「大鱷中的大鱷」、「金融之父」索羅斯,會如何面對這次豪賭?

超級投資者的視野

《不完美的年代——索羅斯給開放社會的建言》(The Age of Fallibility,下稱《不》)是索羅斯的理想宏圖(建立一個「開放社會」)、世界觀的展示,它是一個實在的模範,展示了一個超級富豪、能狙擊國家的超級投資者應有的深度和視野。索羅斯在2004年小布殊首次競選總統連任時就激烈地反對小布殊,認為小布殊製造了「反恐戰爭」的虛假隱喻,以強硬的軍事行動,破壞了國際政治的多邊磋商形態。反對五區總辭的中產、學者、民主派元老等等,也許認為總辭是個放棄(議會)政治博奕的極端手段,不合一個民主社會的文明習慣。

然而,另一些對於政改方案(甚至議會政治)極度失望的巿民,則明顯是認為,以磋商、討價還價、妥協等模式,去面對如今的政治悶局,是對牛彈琴。在這裡,總辭派與反總辭派彷彿是面對著兩個不同現實,即使是同樣的目標(達致普選),也好像要由完全不同的手段來達致。而我想,如果是索羅斯,他也許不甘於停留在這兩個對立的兩極,而希望說明兩者差異的根源。

認知、參與和未來

索羅斯的傳奇大家都知道了:一個因為受納粹迫害而改姓索羅斯的猶大人,在倫敦政經學院唸書時深受哲學家卡爾.波普影響,一度希望成為哲學家。《不》之中,首章便先介紹索氏的「概念架構」。索氏認為,不能單用知識去理解現實,而必須把自己的思考(也包括情感)作為現實的一部分來考慮。一方面,我們要理解自己的處境(認知);另一方面,我們試圖影響這個世界(參與)。而認知與參與這兩個功能,在重疊處可能互相干擾。金融巿場便是如此:投資者收集資料去估計股價,股價反映投資者的預期,但預期會落空。

反對五區總辭的人,常常會以民意調查等等去指出巿民對五區總辭的認識和支持度不高,又以過往的選舉經驗等等為佐證,顯示變相公投勝算不高。問題在於,這些人發表這樣的說法時,有沒有把自己的「參與」計算進去?也許,五區總辭、甚至普選的成敗,其實在於,每個評論、分析的人,如何估算自己的「參與」與未來的關係。香港的立法會基本上只有「否決」的功能;而問題是,要否決一個不合理的方案,還是否決未知的未來?如果不能否決前者,我們如何不否決後者?

(沒辦法,我只有1000字。)

11/24/2009

西九那個諮詢呀

諮詢不是一場騷
西九請你認真點
(刊於星島日報)

西九諮詢十月展開,目前已舉辦多場的焦點小組諮詢,及兩次公眾論壇。上一輪諮詢中,民間出現西九受到「諸候割據」、「地產項目」的質疑,加上西九管理局行政總監程少泉上任七日即神秘辭職,令公眾對西九更多疑慮。在這種背景下,西九的諮詢便有著重新為西九向公眾爭取分數的責任。

於是,是次諮詢便打出了一個「所有人的西九」的口號,以重新標舉西九的公共性。當然出師有點不利:文學界人士發現,在整個西九的持份者定義裡,不包括任何一個文學團體或能代表文學界視點的團體,因而口誅筆伐,也有年輕的文學愛好者到公眾論壇上發聲批評。西九管理局即時修改了持份者名單,加入僅僅兩個與「文學」掛鉤的團體,算是對外界聲音的一點回應,雖然未算理想。持份者定義是諮詢的基本,出現這樣的差錯,堪稱落筆打三更。但這次西九諮詢的強差人意,又不止於缺乏文學聲音這一點。


諮詢不是看戲吃飯

香港巿民對於西九是有意見的,兩次公眾論壇均有約200人出席。相信「認真諮詢」乃是公認的大前提吧。筆者出席了兩次公眾論壇,卻發現今次西九諮詢有「特備節目」,就是在播放30分鐘的power point去解釋西九的構思與諮詢重點之後,還加插了一段表演,邀請兒童舞團、話劇團等來作一場表演,又花去好些時間。筆者對此安排實在非常納悶:諮詢何時變了一場show?「諮詢只是做騷」乃是平時民間團體常常狠批政府的比喻,這次西九諮詢何故卻實現了這個負面比喻?許多出席過公眾論壇的文化界人士及一般巿民,離場時都對此頗有微言。

巿民是來出席公眾論壇,正有滿肚子的意見要發表,腦子裡運轉的是批判思考,無端卻被拋入一場表演之中,牛頭不對馬嘴(想看表演人家自會去買票嘛)。諮詢是公民行使其權利和義務的活動,表演卻會把在座的公民變成觀眾;公民強調主動投入參與,觀眾則相對被動。對某些本土文化有觀察、有意見的巿民和藝術家而言,這樣的安排可能會被視為一種對參與者的矮化。論壇坐無虛席,問題過多而需以抽籤形式抽出發問者,而就現場所見,每次都有發問紙條剩下,即有巿民未有機會發言;而3分鐘的發言時間之不足夠,也可以想見。何不把30分鐘的表演時間省下,予另外10位與會者發言?

近年政府的諮詢會多交由公關公司舉辦,乃致官家與商家所舉之活動形式互相抄襲。雖然西九文化區是個與表演相關的項目,但把諮詢會的時間花在表演上,絕對是個範疇謬誤,有失體統。明白當局用心是希望週日仍然抽空出席的巿民,可以參與一個不太沉悶的諮詢會;但氣氛調劑可交由風趣幽默的西九諮詢小組主席張仁良教授主理,加插表演節目只會讓人覺得對諮詢態度不夠認真,甚或質疑「這種水平就是你們想搞的文化了?!」

認真面向本土 建設社區

這些年來西九風風雨雨,民間意見一直很多。是次西九諮詢依然集中於硬件,少談軟件。本次諮詢重點是建築外觀和交通配套。要問西九的交通交排怎樣最好?人人都會答你「希望交通不會擠塞,又人流暢旺」,誰不知道兩者難以兼得呢。普羅巿民(甚至文化界)其實很難對這些發表意見。公眾問卷裡又有問,對於西九的未來七大發展原則(富有創意、往來便捷、連接社區、融為一體、活力多元、卓然獨特及可持續發展),你有何意見?這些感覺正面的詞語,任何人都難以反對;然而,其空洞也只怕是人皆共見。

搞硬件建築的背後,其實要有對軟件的廣闊視野和深刻認識作支撐。文化界一直都強烈要求西九必須立足本土,有益於本土的文化發展,而絕不能純粹面對旅客、引入外國的貴價建築與藝術品。筆者喜見本次西九諮詢,出現了「本土」、「社區」兩個關鍵詞——雖然在諮詢小冊子裡,「社區」指的只是「交通上與其它地區相連」,未免過於簡單;「本土」則指「應凸顯卓爾不群的形象,既融匯東西方豐富文化,又滿載香港的傳統、回憶、靈性和抱負」,則華麗修辭太過。其實「社區」是指一種「意指團體、共同的關係與感覺 」;社區少講利益,相對於那種以利益關係而綑綁連結的團體,社區則以生存、生活和生涯發展為目標,以友誼、互助和感情為特性。晚近有學者將社區定義為「一居住於某一地理區域,具有共同關係、社會互動及服務體系的一個人群」 ;「社區」,就是拼成「本土」的拼圖。如此看來,西九諮詢小冊子在「社區」的大題下講「與香港其他地方以至更廣地區交通相連」,實在是有點張冠李戴。希望西九管理局,能夠在向公眾宣傳西九時,重視深度,別讓魔鬼潛入細節裡。

西九管理局主席夏佳理議員,在諮詢會表示對本土文化很有感情,喜歡大排檔,希望西九能保留大排檔的本土特色;但就文化而言,本土的保存還包括研究和展示,有一套敘述的基本框架,不是單單讓巿民做生意便夠。要表演娛樂界談論「本土」的概念似乎有困難,高雅西方歌劇又彷彿拒「社區」於門外。如果西九真的有文學館,便可一方面展示本土的粵語文化特色,通過文學歷史去講我城的魔幻故事;一方面組織社區活動,把每區的年輕人組織到西九去鑽研自己所屬社區的文學作品,再回去按圖索驥作社區導賞,然後進一步再進行創作、歷史搜集。這樣比較真正能連結西九—社區—本土三者吧?

西九自稱要「走在世界潮流最前線」,那麼要在西九的規劃中,引入真正關鍵的尖銳概念。「本土」、「社區」,這對香港一再難產的關鍵概念,能否由西九牽頭起?

11/08/2009

周日與阿P一起表演

實在是霉到頭了。表演時間與西九諮詢撞晒時間,要組織行動鞭長莫及,又不見了電話,什麼人都聯絡不到。買了電話但SIM卡還是不能用。但與阿P的表演,在眾多甩漏裡我竟然好像做到了一直的夢想。這個BLOG已經不賣廣告久矣,但也說一句。

鄧小樺 X 阿P@my little airport
評論 X 音樂表演,
11月8日三點在文化中心外自由戰士廣場,內容:李維史陀、公共性、散文、情詩、革命雙魚座等。

我想我會很喜歡這次合作。

11/05/2009

川澄舞

(本文已在女神ONLINE引起熱烈討論!)

川澄舞是誰?或許我並不知道。川澄舞的造型是一雙兔耳、粉銀長髮、白色和服、持一把長長的銀西洋劍,騎斑紋大虎,平時不多話,往往回人以一個大笑臉或者大哭臉。川澄舞的真實面目沒人知道,因為這是網絡遊戲「女神online」,川澄舞是香港伺服器「繆思」上的名人,現時等級127,排名第九。有一天,人們竊竊私語:「川姐1800攻了。」她是整個女神online香港伺服器上,攻擊力最高的人。我寫文章被指「好打得」,但在網絡遊戲裡,只是個低攻擊力的平庸小卒,一身銀裝的川澄舞才是雙花紅棍。

等級比川澄舞高的人還有,但人多要自保,沒人像川澄舞這樣單單催谷攻擊力,放心讓自己的防衛力不成比例地低。川澄舞的打法是一往無前的拼命,衝上去,不到最後不自救,用各種華麗的攻擊術,像吸塵器掃蕩大小怪物,秘銀劍一掄,平沙蕩雁天朗氣清,低級者如我在後防只能嘆息,感覺幸福。大家叫她川姐,但心裡都不相信:哪有女孩是這種打法的?某次她打一個高難度任務,別的隊友都逃離了旁人也無法進入幫忙,她一個人左衝右突深入敵陣開天闢地,死了再復活,直至把小怪和波士都打個乾淨,完了也不感慨,旁觀者看到心服口服。我有次跟她說隊友等級太低不能打到尾關,她說「你嫌隊友低級要放棄人?唔可以咁個喎。」跟著自己領軍帶我們打上去。有時朋友怕我做野太搏,我自己則會想著,有誰能像川澄舞那樣不要命?古龍說,拼命的人一定打贏。

「女神online」是台灣開發的,定時有與台灣玩家對戰的活動,贏的往往是台灣隊。川澄舞說,台灣人好有錢,裝備精良,普遍等級又比港玩家高出一截;她說看著叱吒香港伺服器的玩家(比她更高級)被人打得很慘,句末伴著一個大哭臉。那時正值法蘭克福書展,香港找了好作家過去演講和搞活動,但負責機構沒好好做整個配套,只找了幾個不懂中文的當地人去派傳單,港傳媒狠批其丟臉表現。相反台灣,政府極之重視法蘭克福書展的中國年主題,請了重要作家演講,自備德文翻譯、介紹書籍有焦點有歷史,贏來國際彩聲。我跟川澄講,台灣政府曾在遊戲業投放極多資源,台灣遊戲業曾佔GDP的很大比例,何況台灣人對自己身份認同強烈,遇到境外競爭,自然搏晒老命。香港玩家(作者和出版社亦然)只靠自己單打獨鬥,當然被比下去。政府帶頭淡化本土認同,民間再有活力都只會隨時日消耗。

川澄舞當然沒有理我的文化經濟分析,誓要替香港隊挽回面子。再有對戰時,她棄劍用狙擊槍,守在前方一槍一個做清道夫;又完全不買補品,把錢全拿去買火琉珠,扔出去狂轟濫炸,台灣隊傷亡慘重,開始怕她。她雖沒有補品,但其它隊友見她拼命,都來替她回血。香港隊大勝。她說,有人輸了之後不服氣,之後洗她密頻(大概類似用同樣內容的垃圾電郵轟炸)來發洩。那時我很詫異,玩虛擬遊戲都沒風度,這麼輸不起?川澄舞說,輸不起的大有人在。後來我也見識了,有些人出糗後輸不起,不能提出學理辯論,便狂曬自己的出身和CV。

當川澄舞被看見,四周會響起一片「川姐」、「川姐」的招呼聲,就像那些龍頭大佬走入茶樓。然後是此起彼落的「川姐救命」。川澄舞俠義,她總會出手幫助那些人。某次,當她又慷慨演練了幾種華麗高級攻擊、替我們打完最難的一關,我嘆息道:川澄舞,不如你去做特首啦。

10/29/2009

視野

多邊連結 改造社會
視文學雜誌為社會企業
(刊於星島)


也許有香港人不知道,香港的本土文學,素來是受兩岸三地以至國際肯定的。別說西西、董啟章等作家的著作常由台灣出版社出版,內地也有青年讀者對於黃碧雲、李碧華等香港作家趨之若騖。在美國教書的周蕾、王德威等著名教授,也一直推崇香港的梁秉鈞。只是香港受殖民地歷史影響,又崇尚商業活動,只將文學視為娛樂活動——文學的娛樂性質不及表演藝術,所以政府資助也偏重投放於表演藝術——於是連自己家園後本有一棵寶樹,年年結著優良的果子,都不知道。

筆者辦了文學雜誌幾年,雖然歷練未深,但對於文學營運的前景、文化資助政策的得失,也有自己的觀察,願與大家分享。文學雖然不像股巿那樣牽動巨大經濟利益,但也是人生和社會必要的組成部分,也與一個社會的人文素質息息相關。


巿場失衡 扼殺文藝空間

香港彈丸之地,竟有七、八份文學雜誌。它們多半不能以巿場邏輯生存,部分以仝人雜誌方式營運,部分需要向藝術發展局申請資助。

筆者認識一位資深的電視人,她歷年炮製許多紅極一時的節目,平時深研時裝名牌,但原來,她讀書時也看《素葉文學》(由許迪鏘、何福仁等作家編著的本土老牌獨立文學雜誌,品味高雅,獨立發行),喜歡台灣詩人周夢蝶。她對我說,搞文學不應該「打正招牌」,而應該融入商業時尚雜誌——她認為最好的時尚雜誌,應該包含最好的文學。她說的正是一群現在在辦雜誌的年輕作家之理想圖景,奈何現實是不容辦到。

本來,文學是人生必不可少的空間,是工作縫隙中讓你透氣的窗口。九十年代初報業暢旺期,大部分報紙都有大片文藝園地,許多現在的作家(如董啟章、張婉雯)、傳媒人(如湯禎兆、梁文道)和學者(如游靜、羅貴祥),年輕時都在這些園地上發表創作、評論,推動不少文藝風氣。但九十年代末以來,傳媒競爭愈趨惡性,在商業傳媒上給予文學的空間愈來愈少。這巿場邏輯其實是殺雞取卵,反而導致了單元化。於是有香港傳媒往內地開辦旗下雜誌,便把香港容不下的題目如文學旅遊、作家特輯、文化刊物歷史等,體體面面、名正言順做到內地銷量高企的時尚雜誌裡去,再被轉售入香港書店。好東西被迫外銷再入口,倒真諷刺。

純搞出版不合時宜

巿場失衡,藝發局的資助便變得相當重要。然而已有不少論者指出,藝發局對文學雜誌的資助邏輯,是「雞肋邏輯」,即僅足以支付印費和稿費,一人編輯部。即是說,文學雜誌只是要提供園地讓文藝愛好者發表,藝發局也不用「藝團」的邏輯去對待文學雜誌,彷彿認定文學雜誌只搞出版,不像藝團那樣將展覽、表演、出版、活動、推廣、座談結於一身,因而只需資助出版費用,而省下行政費用。然而搞文學雜誌的有心人也都知道,出版本身必須有座談、評論等活動支持,也要與視覺藝術、表演藝術、電影界、非政府組織、學校等不同界別連結,才能真正帶動城中的文學氣氛,給予文學愛好者養份上的支持:開拓他們的眼界,找到同好作交流,引發創作,帶動出版巿場。

改善文學的整體現況,也是改善社會現況,為社會製造更多同情理解的空間,耕耘人的靈性。若要改善文學現況,在建制上,藝發局首先要修正「雜誌=純粹出版」的錯誤觀念,在資助上支持文學雜誌的日常行政營運。而愛文學的人也可以對自己更有要求,不單是守住陣地這麼簡單,而要帶頭正視社會對文學的需要,把事業做大。文學應劃歸近年好談的「創意產業」範疇,這大家都知道了。而筆者更願借近年熱談的「社會企業」概念,來理解文學事業。

借用社會企業的視野

香港談社會企業,往往強調其既能在巿場上自給自足,以商業手段達到公益目的,但往往就只著重如何商業、如何自給自足,而少提其最重要的目標,即在教育、環保、貧窮、公共衛生、弱勢族群等公益領域,濟弱扶傾,消弭不公平。前文已述,香港的巿場對於文學並不公平,文學是弱勢藝術,需要扶助。近年政府往往視公共事務的開支為投資,講回報;但回報也不止是帳面上的經濟回報吧,藝發局與其純重文學雜誌能否有天自給自足,不如從社會投資的角度思考資助政策,推動文學雜誌多方連結、多搞周邊活動、開拓收入資源,鼓勵有視野有動力的雜誌辦下去。
社會企業是公司而非慈善團體,營運需有獲利。而其獲利,又多留予公司作發展資本,或回饋公益領域。以筆者所參與的文學雜誌《字花》為例,以中學生可以負擔的價錢,去給對閱讀和寫作有要求的人士提供精緻的文學藝術園地,多方與創意工業連接,維持中學銷售網,銷量是十幾年來文學雜誌最高的銷量,也開拓了一些廣告收入來源,但也不可能在沒有資助的情況下自給自足。雜誌採取「均貧」措施,將資助儘量以稿費形式分發予作者、視藝工作者,寧可削減編輯薪金。其實這些也都是現時文學雜誌人的共識。將收益回饋業界的分享理念,文學界本來就有。

最重要的是,是藝發局以至整個政府,應以社會企業的角度去衡量文學雜誌的成就。社會企業的形式在講究公益關懷之餘,其實也很重創意,那條穿過巿場的公益之路,需要敏銳者摸索。台灣的一位社會企業家李雪瑩就提出,社會企業家必須思維創新、充滿動力、把握每個機會,以新舊融合的實際方法解決社會問題,並承諾在過程中生產社會價值。他們了解市場經 濟的限制,以及堅持發現讓窮人可以參與的新的市場機制。社會企業家是當代社會的重要規劃者,他們在現況中看到令人嚮往的未來,堅持行動起來改造社會,具備勇氣與韌性,不因困難而動搖。歷來輕視文學的文化政策,有沒有想過要支持這樣的人?藝發局有沒有想過,資助不止是讓雜誌苟延殘喘,而是有這樣宏大的願景?喜愛文學的人,有沒有想過,在一個拜金的社會中,堅持自己的愛好,就已經是在改造社會?

而筆者與諸君分享這些,乃因相信,這樣的話、這樣的視野,能激勵每一個人。

10/19/2009

對於西九來說,我們並不存在

(刊19/10 明報世紀版)

西九諮詢十月開始。近月,爭取文學館的聲音沸沸揚揚,連結了左中右、文學界與藝術界、著名作家與普羅巿民,不少巿民簡直以為文學館快落成了。九月七日我在立法會西九會議上以「文學館倡議小組」名義發言,要求十月開始的西九諮詢將文學館納入諮詢議程,而會上西九管理局與民政事務局局長曾德成袞袞諸公,均表示「持開放態度」。誰料,到諮詢開鑼,事實才擺在眼前:在西九規劃裡,文學完全沒有位置。

文學人, 西九與你無關

所謂文學在西九完全缺席,並不是指規劃藍圖裡沒有文學館的計劃這麼簡單。問題在基礎的部分。西九的規劃需要諮詢,需要不同藝術界別中的不同位置的持份者,從他們的角色去給予專業意見。而令人驚異的是,在西九的整個諮詢組別、持份者的定義中,竟然不包括任何一個文學團體或獨立文學作者。而根據持份者身分而制訂的諮詢問題,也根本不包含文學角度出發的關懷。換言之,這明明白白的表示,在西九管理局眼中,文學人口不是西九的持份者,西九的規劃里拒絕肯定任何從文學角度出發的意見之地位。根本還未輪到討論要不要建文學館,整個龐大的文學人口、文學研究者、作者、愛好者,對於西九管理局來說,並不存在。

西九規劃曾被譏為諸侯占據、掛文化羊頭賣地產狗肉、豪宅後花園。而現時這份諮詢名單,其實可稱多樣化,除了藝團、舞團、劇團、展覽中心、畫廊、藝術刊物、傳媒、贊助藝術的財團等之外,還有許多令人驚喜的發現:比如,在「視覺藝術、設計、流行文化和活動影像方面的藝術協會╱藝團」組別的持份者中,包括「香港政治經濟文化學會有限公司」;在「商業畫廊、拍賣行和展覽中心租戶」組別中,可見澳門的「威尼斯人」;在「社區團體、區議會、立法會、少數族裔團體」組別中,遠至「鯉魚門街坊福利會」等等也名列陣中。西九持份者的定義看來無遠弗屆,但唯獨是文學,一個本來就是藝術中的很重要成分的範疇,西九管理局卻完全視而不見。

文學本在生活中俯拾皆是,我敢說,這種把文學視如不見的態度,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是不可能出現的,唯有香港才有這樣的怪現象。這是由香港的古怪殖民歷史導致的,而號稱要引入藝術營運新思維、打造藝術展覽新局面的西九,是否要把舊殖民的愚昧痕跡印刻在西九龍最後一塊美麗地皮上?

驅逐文學是殖民餘緒

翻開歷史的陳年爛絮:從香港文學內部的發展來看,早期由三四十年代的南來文人作品起,直至目前一般學生投稿,普遍的文學作品都有追求內在靈性、反抗人往純經濟或利益考慮的方向墮落——而偏偏香港在回歸以前以後,都被指定要「唯利是圖」。我看著早期南來文人的傑出作品,他們無法忍受空間與視野同樣狹窄的香港,無法忍受殖民地文化處於高位、拜金勢利的社會,這樣的作品殖民地政府怎會歡迎?可悲的是,裡面批判的到現在仍然適用。文學大概永遠是統治者心頭的一條芒刺。

從外部文化政策來看,港英政府的文化政策本是六七暴動之後,以「提供娛樂」的方式幫助治理綏靖,因而以演藝表演為主,讓民衆成為乖乖坐著的「觀衆」,表演場地又由官方管理,柔性地滅絕反抗——而文學一來是較精英,二來是讀書寫作往往在家中不受管制,港英政府便乾脆將文學邊緣化,即是讓社會上不至於完全沒有文學,但又始終不讓文學正名、與其他藝術或社會範疇平起平坐。比如政府辦文學事務及活動,歷來是交予圖書館的,彷佛文學只是閱讀的一個選擇,而非滲透日常生活的人類精神財產。更重要的例子,是藝術發展局的「一年資助團體」,文學界別是不能參加的。所謂一年資助團體,其行政費用會受資助,即藝術發展局認同該團體日常運作是有助發展和推廣藝術的。而文學團體,是在架構上就已被否定了成為「一年資助團體」的可能,即藝術發展局認為文學團體日常運作毋須支持。

文學界別的「團體」角色,一般以文學雜誌代之。但文學雜誌一般只獲雞肋式資助(稱得上合理的稿費、設計費、編輯費,絕對不可能三者兼得),而且原則上是對出版的資助,並非資助團體營運,雜誌多搞周邊活動,是自願性質,也不計算入編務工作。藝團、劇團會搞表演、展覽、座談、出版……各式的連結,這些都有助于營造及提升城巿整體的藝術氣氛,凝聚界別。而文學界別也一直有人在做這些,無論是否拿資助,各本文學雜誌都知道工作不止于出版,而是要提高文學在城巿中的能見度。各書店、大中小學,甚至街頭的講座、交流、作品分享、詩歌多媒體匯演、crossover 創作計劃、讀書會、文學展覽,一年大大小小都有逾百樁,這些都是需要策劃營運才能出現的。比如我個人,除常規編輯工作外,每月至少必須與三個以上希望與《字花》合作的團體接洽開會(未計出席相關文學活動),而不但這些工作藝發局原則上不資助,每月的編輯費也只等於我去做一次中學演講。

文學人一向重義多于利,即使沒有錢,講者免費來、活動免費策劃、書店場地義助,以游擊形式組織,熱心從無懈怠。文學活動在民間活躍出現,換來「沒資助已經存在,又何必資助」的怪圈邏輯,雜誌旋起旋滅,實際運作經驗無法傳承的苦處,只看一代人的熱情能燒多久。現在辦文學雜誌,早已超越紙面,工作也由出版雜誌而更趨向藝團的多面向形式,藝發局以為文學團體工作等同出版,是非常落伍的。而既將文學雜誌理解為文學團體,至少應向外反映(藝發局網頁刊出「一年資助團體」,文學界別又是一片空白)文學雜誌的代表性角色吧?種種缺失,導致在建制眼中文學人口隱形,也不讓以文學角度出發的意見,在40 公頃的西九文化藝術區規劃里得到肯認和反映。

讓文學帶起藝術互動

回到西九諮詢問題。在原初的策劃理念上,作為一個綜合文化藝術區,西九本著重藝術範疇之間的互動性,整個西九文藝區,不能是各自為政、分崩離析的,而應是一整個有機體。西九在此階段的諮詢,卻跳過了綜合有機的大原則——諮詢問題很實際,很重硬件,比如詢問未來戲曲中心的使用者,觀眾席應建一層還是兩層?卻不問問,在軟件方面,戲曲中心希望如何與周邊的劇場與博物館,合辦主題活動,在城中推動共同的藝術議程。

月前張堅庭導演在自己的專欄里反對建文學館,文中聲稱「多媒體藝術更與文學表達愈走愈遠」,真是脫離現實。不但如今的文學活動多是音樂、影像、舞蹈結合,就拿電影來說吧,改編自名著、通俗武俠小說的電影不知凡幾,許鞍華改編過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半生緣》,王家衛《花樣年華》明顯是向劉以鬯《對倒》致敬,羅永昌《天生一對》本以西西《哀悼乳房》為藍本,連最近荷李活的《D9 異形特區》,明眼人絕對能認出卡夫卡《變形記》。文學根本無處不在,一向是為其他媒體之所本,從來有跨媒體性格,只有殖民地養成的文學瞎子,才敢這麼大聲地否定文學。讀文學至少教人謙虛。

意欲將文學自藝術整體中分割出去,這是完全背離中國傳統藝術觀念和國際藝術常識的。衆所周知,文學作品是許多音樂、繪畫、電影、建築、戲曲、視覺藝術作品之所本,文學的許多概念也直接影響到其他藝術範疇的概念和批評(比如我們會聽到影評人分析電影剪接的「語法」),一個思潮或藝術風潮之湧現,也總是在各個藝術範疇里一起萌生(比如結構主義在語法學、繪畫、建築、電影的不同演繹),諾貝爾文學獎更一直是中國人的心結。

如今所有香港文學雜誌都熱烈地搞跨媒體互動,我實在很希望,文學能夠以其互動、民間出發的性格,改變西九現時硬件先行、分崩離析的狀態。比如大型外國劇團來演《美狄亞》,如果我們有一間文學館,就可以同時推動介紹希臘悲劇的講座、展覽,從黑格爾談到王國維;比如視覺藝術展出水墨,文學館就可以介紹文人畫題詩傳統、詩畫互涉、印章雕刻與鑑別學問;文學館可以推動本土年青創意社群,製造限量發售的文學小商品(如張愛玲布書套、也斯食物詩筷子、曹聚仁煙灰缸),支持本土的創意商品巿場。

不諮詢,逼人上街?

這樣的文學館是一個動態的藝術平台,讓整個西九更能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退一萬步來說,從文學角度出發的意見,是可以改善西九的吧?一個喜愛文學的人,對西九的想像和意見,應該是西九需要考慮的吧?如果以往沒有把文學包含進來是「歷史的錯誤」,那麼現在馬上修訂持份者定義,首先吸收文學雜誌、文化書店、出版社等等有文學策劃經驗的團體之意見,進行諮詢,應該不太難吧?

作為一個文學愛好者,看到西九目前這樣的諮詢定義,我心鬱憤。一個族群如果不被承認其存在,可以如何呢?諮詢政治崩潰時,最常見的方法是遊行示威,街頭相見。是否要把那些本來在家里讀書寫作、只想在一個文學空間里悠閑尋索的人,都迫到要舉牌示威,你才肯承認文學人口存在?希望西九管理局能夠聆聽,文學館倡議運動自五月以來從民間運動累積的聲音,顯示他們能夠有就社會現況改變的彈性,將文學館納入諮詢議程——至少將文學人口納入持份者定義,對文學界進行組別會議諮詢。至於藝術發展局,應該與時並進,即使維持以文學雜誌代替「一年資助團體」,但向內必須將雜誌的日常行政工作納入考慮資助範圍,向外申明文學雜誌有文學界資助團體的角色,讓文學的聲音在建制內有反映、在社會上被看見。這僅僅是對我城每年逾百的文學活動表示肯定——肯定它們存在,並推動了我城的整體藝術發展。

10/05/2009

忙到連文明單位都覺得困難

文明單位:笑談《建國大業》
嘉賓:卓男

雖說《建國大業》是在主流紅色電影(或稱主旋律電影)中,罕見的新角度,有關鍵的轉變。從港產片的角度比,《建國大業》難免還會有點悶吧,所以我計劃與社運青年一起去看,找一家人蹟罕至的戲院,大大聲笑。

文明單位:蠟筆小新
嘉賓:張彧暋
張氏的名字打不出來,音「旭敏」。我小時候非常討厭蠟筆小新,想不到終有一天明白它的好了,臼井儀人卻死了。


文明單位:風球中的唐滌生

錦心繡口細味粵劇 從唐滌生說起
(刊於星島文化版)

五十年前的九月,粵劇界鬼才作家唐滌生先生,於其作品《再世紅梅記》的首映禮上,因突發性腦溢血而遽然長逝。五十年過去,大眾對於這位偉大作家的懷念隨時日俱新。也許,無論是粵劇界還是香港人,都應進一步偉大前人的工作與成就,在巨人的肩上望得更遠。

傳統戲曲跨代感動

筆者不能算是會家子戲迷,但從中學時代就非常喜愛粵劇,就是從發現唐滌生與「仙鳳鳴」開始——考試時答完問題閒著無事,我就在試卷的空白處、多餘的答題紙上背默《紫釵記》的曲詞。唐滌生的詞作精緻雅麗,復能表現人物的性格與情感,這本是元雜劇的活潑特色,而粵劇又比元雜劇在語言上更能接近香港人。唐滌生寫予仙鳳鳴的劇本,女主角性格多較為鮮明,聰慧、俠義、愛恨分明,有現代特色;比如一句「女子由來心眼淺」,曾數度出現在不同劇作中,一點點性別定型,說中不少人心聲,連女性都樂得用來表達自己。別以為年輕學生不會喜歡粵劇這樣的老舊東西,其實中學生的文學興趣及欣賞,多由古典作品引發,而粵劇更凝注香港數代人的共同經驗,年輕人在接觸這種兼具古典和現代特色的藝術之時,既有復古也是與自己的生活扣連,被引發的興趣和情感層次,也許相當複雜呢。

《帝女花》改編自明遺民才子黃韻珊《倚晴樓七種曲.帝女花》,是唐氏經典劇作,一度(或者現仍然)是香港發行量最高的唱片。《帝女花》的家國情、避亂心、殉身義,環環相扣,觸動香港人在家國認同中的複雜情結,歷來感動不少觀眾,也引發許多跨界改編,如近年鄧樹榮就曾將《帝女花》改編為概念舞蹈,進一步揉合傳統與現代。事實上,對於經典,我們不能滿足於表層的消費與品味,而應在基礎上再求精進。近來盧瑋鑾(小思)編成《辛苦種成花錦繡——品味唐滌生〈帝花女〉》(下稱《辛》)一書,就是很好的示範。

編排功力 錦心繡口

《辛》一書以唐滌生為旗號,但其實書中主體並無直錄唐氏劇作原文,而是往多個方向深度挖掘。比如名伶阮兆輝與粵劇研究者張敏慧對談《帝女花》,一方面深度研習文本,包括勾出整個劇本脈絡,指出短短的《乞屍》一場如何具承先啟後的關鍵作用,一兩句滾花如何畫龍點晴,不但令觀眾更易掌握劇情,更令劇本綿密精緻,足傳後世。另一方面,阮兆輝從演者的角度補充心得,如指出駙馬周世顯的角色抑壓內斂,極是難演;又如〈迎鳳〉一段用《禪院鐘聲》曲牌,唱得步步進逼驚心動魄,功力罕見。點評盡是精華,而對談的形式又令內容輕鬆、讀來親切;在排刊黃韻珊原作的部分,又以眉批的形式出之,令重新句讀的古劇更具生氣。

本書延伸的角度甚廣,除了排刊黃韻珊原作,亦有文章分析演繹方法、音樂曲牌編排,又請了文化研究學者,對於經典戲劇作出比較研讀,與當下文化價值對話。書中更有紫禁城圖繪,以示唐氏編排演員上場的方位,都曾先研究歷史資料。論篇幅「唐滌生」彷彿不是主角,但其實全書中唐氏身影無處不在,讀者彷彿與伏案工作的唐氏同行共處,甚至比直錄作品更能進入唐氏心境。正如盧瑋鑾在書序〈品味的意思〉中淡淡指出,要明瞭作者的創意心思,乃須追溯其創作過程。本書最巧之處,乃是可以把作品呈現為一個過程,如同戲劇一樣需要鋪墊,所有本以為是枯燥的資料,其實都是有表情的道具。乃知編輯工作雖是接近「隱形」,但書編得好,真的單是結構都令人玩味再三。《辛》書封雪白素淡,但的是錦心繡口。

五十年前呼籲,規勸今日西九

文學歷史多有考據,書中有多處是將唐氏原作、唱片版中與歷史不符之處重新訂正(比如有一句「似是仁慈清世祖」,零六年雛鳳重演時改為「清帝懷柔排圈套」,乃因「清世祖」是順治帝死後謚的廟號,清帝既未死就不可能出現),亦早有熱心人將修訂上載至維基百科。我其實對於粵劇曲詞中偶爾出現的前後不一、不符史實之處不以為忤,認為這正是戲劇為求靠向知識水平有限的大眾、在曲牌格律中扭盡六壬不拘一格的文本特色;不過這多番訂正,也顯示了粵劇今日已超越純粹消費娛樂的層次,更重其教育與文化傳承的功能,處處謹慎。

香港粵劇不但是中國地方戲劇的一個分支,更是在戰亂人禍的縫隙中,中國文化精華與人文精神盡皆寄寓在香港一小島,歷史的小小神奇。改革開放後廣東粵劇重興,重點是向香港粵劇汲取斷了的文化養份。粵劇給予我們跨代感動,西九不知會給多少空間予粵劇?《辛》特別收錄了唐滌生1958年對粵劇界的呼籲,聲稱粵劇是一種綜合藝術,須與其它藝術界別結合;要求報章上多刊對粵劇的評論;呼籲粵劇界摒棄落後與腐敗;反對庸俗,強調粵劇作社會教育的藝術功能。筆者最近參與倡議香港文學館,感佩唐先生識見之前進,感嘆歷來文人關懷之相同,文學與粵劇,原來也是同一命。唐滌生五十年前的這些話,全是西九管理局要聽的。


文明單位:創意寫作教育
嘉賓:陳子謙

創意寫作教育,是中學改制後湧起的新話題,像一個海那樣,漫漫的投進去不知何處是岸,學生、記憶和笑語,浮木般掠過身邊。


文明單位:麥兜響噹噹
嘉賓:陳志華

而謝立文所最擅長的,無疑是說失敗者的故事。

他要建立一個巨大場館,去講麥兜這個不相干不起眼的失敗者的故事,而武術又其實並非比賽的重點,整個所謂盛會,是讓大家共同目睹麥子仲肥的發明「顯靈」,有一個停頓的瞬間(與武打的「動」相反),思考過去與未來的關鍵、或僅僅是感受時間長河的無理性,若有所悟。「若有」才是重點。

「學武」的情節設定是巧妙的,能夠將傳統/現代、文/武、雅/俗共冶一爐任作者戲耍,在商業上又配合國內于丹等電視講道之熱潮、又代表(或顛覆)「香港—動作片」的習慣印象。謝立文似乎在宣示,他能出口外銷的原因是,他在傳統高雅與當代俚俗之間得心應手,對於不同傳統的態度和處理手法可一以貫之:以前地踎絕學黎根十二路搶包手,今日是遠古老子哲學融入玄門拳理,在某些人眼中層次是雲泥之別,但在謝立文筆下,承傳的都是笨拙憨直一敗塗地的麥兜,到最後重點不是麥兜承傳了什麼,而只在於我們在過程中理解了校長/黎根/道長扮鬼扮馬騎騎呢呢,如同「興亡國、繼絕世」般把技藝與哲理傳遞下去的辛酸。在這個主題調整、保留質地的過程中,當60年前內地赤化,錢穆唐君毅牟宗三等一代大儒,不就是流亡至香港嗎?香港的特殊性部份在於,確實是它保留了一些中國的絕學。這些設置也暗暗突顯了香港地位。

然而我為什麼還是突然悲從中來呢?

(全文見九月號《香港電影》)


文明單位:迷幻文化
嘉賓:邵家臻

邵家臻當年做社工,跟進得最多的就是濫藥過案。每當他談起他所面對的青年,他所思考的問題,我總是屏息靜氣的聽,非常敬佩。

夏天的結尾,如果我可以有一個願望,希望是讓我們的年輕人,可以不必任意打開自己的身體,供權力檢查。社會可以不必,把那些原本就恨它、手無寸鐵的年輕人,迫到更邊緣的地方去。


文明單位:古惑視障詩人
嘉賓:盧勁馳

我常想,像勁馳那樣聰明,到最後會怎麼樣呢?作為一個視障人士,他學習的種種生活技能,那麼困難,那麼舉重若輕,談話過程中,我們不斷爆笑。那次我們在尖沙咀,他還給我們這些正常的路癡引路呢。

10/03/2009

三至十八句

是已經有方法的了。當被無理的負能量環繞時,叮囑自己拉遠距離,從長的時間維度,廣的社會向度,外部的抽離角度,高遠的理念視野,去思考整個問題,不要過於沉迷所謂的人性醜惡(因為它往往有想像成份),想想一無所知的人會怎樣看,不要只覺得自己受委屈,不要覺得其它人是鐵板一塊,有理的反對要吸收,在無理的反對儘管尋找可吸收的部分,並且不要因為挫折和無理的抨擊拖垮自己及深廣的運動。這些就是方法——只要堅守以上信念,就始終會做出正確的事。

然而事實的另一面是,年紀愈老,事情愈多,各種負擔愈大,整個人的容量會減低——即唔夠ram,腦部根本處理不到,許多已發生過的陰影會籠過來導致思想負面。身體的反應也更加直接。以前看不過眼、扯火筆戰,只是背脊一道熱上來,覺得馬上要做事來改變現況,現在遇到不平或感到受屈,若抑壓不當,反而反應更大,腦部直接一麻,思考停頓,只想馬上抽身而去。七月以來不時暈眩,若發現有腦癌或腦溢血,理固宜然。

我始終記得飲江跟我說過《紅伶劫》,關於弗朗西斯.法默(francis farmer)的故事。反叛的法默,因為無法承受美國的社會束縛,住進精神病院,接受腦白質切除手術,最後坐在精神病院裡,安祥地說,世界繼續在墮落和變壞,但我不再關心了。

這句話像魔咒一樣盤旋在我疼痛發麻的頭顱裡。真的,希望它可以成為一種拯救:當我想像有一個自己,能夠這樣安祥得接近癡呆地生活,那麼我或者,就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忍受那些複雜深重的恨意、誤解、挑釁,或僅僅是感受不被考慮,然後,拉遠距離,重複首段的三至十八句。(如果我夠能量,會可以將三至十八句用別的方法重新說一次,但現在,我只能僅僅完成重複。)

9/25/2009

頭暈暈動手慢

(但看到陳德康文章時還是以一種緩慢、暈眩的方式,燒著了)

禁毒,從理解開始

月前曾在本欄介紹過楊照新著《理性的人》,談到理性的基礎乃在於一種內在的感受力,唯有先了解他人的感受,我們才能判斷是非,並在社會上共同生存,尋求美好的生活。當社會上有具爭議性的話題,份外難保持理性,說出不理會他人感受的話。

禁毒不能失去理性

陳德康先生日前文章〈醉駕尚且嚴打 禁毒何需手軟〉(《經濟日報》9月15日a30),就讓人非常憂慮急於禁毒的言論,會有喪失理性之虞。關於校園強制驗毒計劃,已有論者提出無數的問題,例如跟進的配套未完善、單純檢驗的戒毒效果成疑、撕裂校園及家庭關係、損害人權、背離「無罪推定」的法治基本精神等等。而陳文為了替犧牲人權來達致其心目中的禁毒效果,甚至不惜把個人吸毒行為,誇張地類比為立時傷害人命的醉駕,以至助毒販進立跨國人口販賣。此在邏輯上而言,謂之滑坡謬誤(Slippery slope)。所謂滑坡謬誤是一種邏輯謬論,即是將一些事情執著於一點,然後無限引伸出沒有關聯的事情,以達到某一種結論,在過程中漠視每一推斷背後的多種可能性,而武斷地將一個可能性引伸成為必然,然後一個個不合理的因果關係推斷到最後變成一件無關聯的事情上。

陳氏大量推出滑坡謬誤,主要是因為他為了替強制驗毒掃平爭議、壓抑被驗者的人權,因而暗渡陳倉,把吸毒青少年與醉駕誤殺、跨國販賣人口的毒販等同;同時也把不願把身體私隱在未有「罪證」前供人檢驗的青少年,與吸毒的青少年等同(我們不能排除,確有一些並未吸毒的學生,非常抗拒僅僅是因為學校中可能有人吸毒,便要自己遭受身體檢驗的尷尬)。這除了有根本的邏輯謬誤外,其更深的不理性在於,對於事件根本的主角即吸毒的青少年來說,吸毒無非是因為他們對未來感到沒有希望、對自己的生命蒼白難以接受,轉以尋求逃避。你把一頂頂殺人、賣人的大帽子扣到他們頭上,他們只會對你O咀,然後更深地放棄世界。

吸毒是不相信生命

當社會缺乏溝通的理性時,我們需要文學和藝術作品。中學時有位常與我談文化的師兄,有一次提議去看電影《迷幻列車》(Trainspotting);我馬上反彈:「為什麼要去看吸毒電影?」師兄篤信基督教,品行端正性格仁厚,聞言只是平和地笑笑:「關於吸毒的電影,不一定勸你吸毒。先看看再說,這是好作品。」

《迷幻列車》乃是由蘇格蘭小說家厄文.威爾許(Irvine Welsh)同名作品改編的電影,電影已成經典;同樣,十多年過去,《Trainspotting》(又譯《猜火車》)仍是英倫文學當代經典,因為它以非常獨特、地道的蘇格蘭語言,描繪了吸毒青年生活的背景、形態、內心的掙扎,是一代歐洲青年的心聲。看了此書,不會減弱人反對毒品的力度;同時,它可以讓我們更深地了解到,吸毒青少年的內心,是什麼讓他們選擇毒品。書中有名的開卷一段「選擇生命」,深刻地諷刺了看似安穩實質平板虛偽的典型中產生活,中產階級消費主義價值觀——吸毒的青少年乃是不相信由社會指定的那條保險之路,認為那樣的生活只是浪費生命,所以他們選擇被主流認為是「浪費生命」的吸毒之路,重新搶回自己生命的掌握權,不願被同化。而書中主角最後戒毒,走上他本來鄙視的中產之路,最後卻出賣朋友盜款遠走(很像「吸白粉偷屋企錢」的不歸路),是更大的警惕。

沉淪毒品會「六親不認」,人際關係的破壞對於社會來說最堪警惕。不了解、一味給不同意自己的人扣上大罪名,急於劃清界線,也是一種撕裂。禁毒者切不可造成與吸毒一樣的後果。
載經濟日報評論版

9/23/2009

頭風時期的貼文

這麼簡單這麼難

《明日風尚》七月號有個「台北文學地圖」特輯,是個很不錯的「文學旅遊」示範。千言萬語說不盡,64頁的特輯不夠,還有附刊《與作家同游》。輯中訪問了朱氏姊妹、駱以軍等著名作家,列舉歷來台北文人聚會、辦雜誌、經典作品中寫過的文化地標,數算了他們的作品,還有舒國治領遊台北。楊照長文〈我們曾經擁有的豐美場域〉,以史為經以空間為緯,寫出了文學的公共意義,及其在空間的具體呈現。比如六十年代文人雲集的武昌街明星咖啡館,個個都攤開一桌紙筆寫作,黃春明還在那裡替孩子換過尿布。咖啡一如文學,是本能需要,是悠然的life style,也營造公共領域。

在西九建文學館,我們會向那些比較在意經濟的人說,文學館可以推動文化旅遊,支援本地的文學社區導賞。感謝小思老師年前出版的《香港文學散步》,讓後輩如我能夠按圖索驥,把已逝作者的辛勞與風流,在變遷不斷的香港地圖上好好標出。以前內地作家來港,小思老師曾帶他們去看魯迅演講的青年會講堂、蕭紅那不能尋獲的墳。字花年前曾在書展期間,與本地旅遊雜誌合辦了一次文學旅遊,都是年輕人,他們透過旅遊雜誌得知消息,大熱天裡眼睛還是閃亮著對本土與文學的熱情。我們在薄扶林華人基督教墳場的許地山墓旁,默默記念這位為教育和社會勞碌致死的文學家,迎頭還遇上滿頭大汗領著學生來祭墓的詩人校長潘步釗,頗似耕種下田的農夫阡陌相逢問好。

各種社區導賞、歷史文化探索已經在社會上蔚為風尚,文學導賞也不例外。上屆香港文學節亦曾辦「文學行腳」,作家領遊他們心頭之地。這些導賞亦能牽動經濟效益,但更重要是城巿自身的民風教化、自尊建立。

有人會問,既然已經有各單位在辦文學導賞團,為何又要一間文學館特地來做?唉,帶過文學導賞的人都會感到,在香港做社區導賞,未免太需要想像力了:比如戴望舒的舊居林泉居,早已經過多次拆遷,唯有門前一條水渠,才是昔日舊物;我們把年輕人領到新亞書院桂林街舊址,樓梯早已被封無法通行,幸好旁邊正有社聯搞展覽,大家才有機會登上唐樓感受一下當年新亞諸賢的艱困奮進困乏多情。

一個向來以自己的文化為傲的地方,會妥善保存自己的歷史;論者有謂,倫敦並無「英國文學館」,但處處是作家故居、經典場景,倫敦本身就是一座文學館。建立文學館的,是那些想保存及好好講述自己的故事的地方,憂心自己的歷史與文化記憶將隨風而逝的地方。中國現代文學館,就是巴金先生在文革後深感歷史文化所受之破壞嚴重,而全力起動倡議的。香港沒有紅衛兵,但有拆得一般兇狠的各種政經動力。

又說,就算保育作家舊址、建故居館太困難,但像外國那樣,低調的釘一塊小牌、簡單列明某某作家某年在此做過甚事,應該很容易吧?但從建制的角度想,此事要誰牽頭?要誰去整理歷史、遊說官僚、推動成事、監督進程、長期推廣?多年來負責推動文學的圖書館,願意牽頭嗎?康文署?民政局?這些都是先要說服的單位吧。由此可見,連一塊鐵牌都這麼難。看起來舉手之勞,但不建立一個名正言順、有研究和資源支持的機構去做,就難如登天。

是,我心憂。《明日風尚》是明報集團在內地出版的時尚雜誌,翻看製作人員名單,不少是我認識的香港文化傳媒工作者。好吧,一味殺雞取卵的政策,將本土文化都削盡啃淨,將能經營本土的人都趕出去。

9/21/2009

肉光緻緻的沉悶

今年夏天最熱炒,莫過於「靚模」;牛奶、雪糕或者牙膏,集中了最多的眼球、報導和抨擊,書展期間更成為眾矢之的,然而效應已成、帶動不少人流。要評論靚模現象,方法之一是穿透那些青春軀體,看到背後的現象生成、建制運作。如論者葉蔭聰便指出,靚模是電玩業與纖體業用來製造效應的工具,表面上我們看到是靚模曝光、「壯大」,其實她們本身並沒有壯大,最多只是收入增加,卻不見得擁有更多的社會資本或象徵資本,這些少女本身在靚模風潮中,其實是無人顧惜、轉眼即棄的慘綠青春。我們看到周秀娜攬枕狂罵,卻不問到底是哪間公司推出、周秀娜到底收入多少。

然而香港更缺乏的,是從「身體」出發的論述。不像香港小姐的選美比賽有傳統虛偽的「代表香港」光環保護,也不像傳統模特兒屬於「專業」,也比影視明星更無所謂形象(猶記得「我地係好多小朋友的偶像,我唔知點樣面對佢地」一語),社會上出現不少少女願意投身於靚模行業,明知是被消費美色、成為他人意淫對象,其中一定包含了與我等上一代不同的身體態度、身體想像。說是「笑貧不笑娼」、「開放淫蕩」太簡化了,只會讓我們在新時代新出現的新現象面前,再做一次鴕鳥,再把代與代之間的鴻溝挖闊挖深。

關於少女的身體、代與代的對話,我想起由台灣著名性/別研究學者甯應斌編著的《身體政治與媒體批判》(下稱《身》)一書,《身》主要集中於媒體上的「瘦身」現象,雖然沒有直接寫到靚模,但基本上已昭示了一些香港現時完全缺乏的分析角度。比如香港人只看到暴露的靚模,卻看不到背後的經濟力量,及呈現靚模的平台,即報章電視等媒體;而《身》書中處處咬緊「媒體」這個中介平台來分析,檢視其媒體上瘦身廣告等對於身體想像的控制,又一再尋找反抗的可能:除了抗議媒體將女性物化、平面化來剝削女性,批判者或少女作為個體,會不會有更多可能的想像及實踐方式?將控制者用來控制反抗者的方法,反過來變成反抗者反抗的手段,即所謂,巴黎鐵塔反轉再反轉。

《身》裡面有大量筆戰文章,開始是有傳統女性主義者抨擊一個以「返老還童」為宣傳的台灣美容塑身廣告,不但讓女性害怕變老這自然現象,廣告又特寫少女性徵部位剝削兒童。如此義正詞嚴,卻受到卡維波(甯應斌筆名)的反對,卡氏批判左派及傳統女性團體過於保守、與青少年脫節。甯氏認為,青少年的身體是各種規訓權力的戰場,當家長、學校、資本主義都來解說青少年的身體該要如何如何時,青少年往往選擇了商業媒體所鼓吹的性感來作為追求自由自主的方式。卡氏堅持,若不以青少年的這種想法為起點,將無法對他們對話。當然這又引來抨擊,卡氏被嘲「青春睿智卡維波」。

書中場場筆戰刀光劍影,又有文章分析厭食症者的身體想像,學術味夾雜在流行現象、潮語之間,倍感「身體就是戰場」,控制與被控制的力量在一個少女身體裡的短兵相接。香港是否曾有過這樣精彩的論戰?我不曾加入評論「靚模」的熱潮,因為我知道就算這些少女心裡認定自己的身體就是唯一的武器,她們還是不會表現出反抗的姿態,更不會以論述宣戰——蠢的愈說愈糟,醒的知道要賺錢的話多說無謂,新的身體想像永遠不會出現在語言層面,肉光緻緻但言語乏味,香港就是這麼悶。

(刊於《經濟日報》評論版)

(今日頭風又發,恐怕本blog隨時又要沉睡。)

9/17/2009

不知第幾度向大家推薦《矮仔多情》

草根低俗 也要保育——《矮仔多情》有話要說

在關閉前的官塘銀都戲院看《矮仔多情》(下稱《矮》),票價三十,笑聲不斷,感慨良多。低成本製作、「o靚」模主打,缺少能夠真正壓場、以內心戲說服觀眾的演員,《矮》製作上的扭盡六壬恐怕比熒幕上王祖藍的表演更加血淚交纏。後段王祖藍在遊艇上,自享齊人之福的夢裡醒來,自嘲「咁完美,拍戲定係發夢呀?」再自答:「兩樣都係啦。」《矮》的輕鬆喜劇和嘉年華邏輯,是以電影業式微、男權萎靡、金融海嘯為背景的;表面上是小男人白日夢模式,其實與社會深深相涉,輕鬆搞笑背面敷粉。

海嘯後走入基層

有種庸俗的說法是香港人在金融海嘯後轉向關注心靈,心靈書籍擊倒投資書籍云云。這當然也是一種短暫商機多於範式轉移;《矮》便是食這股心靈潮,以金融海嘯為背景:一方面設定鑽石王老五王祖藍海嘯輕微損傷其實無大礙,來減輕觀眾壓力,另一方面又設置王捲入雷曼苦主示威行列,雖未真正破產,但亦失去了人際支援六親不相認。由阮世生一手泡製的金融海嘯下的心靈雞湯,《矮》是一次階級向下調整的過程,向整個場面調度習慣中產化的港產片作出反撥,因而亦是一次港產片尋根的寓言。

王祖藍在中環街頭傲視失業隊伍,瞬間就被捲入雷曼苦主行列,暗示自以為不是失敗者的人亦無法自集體的經濟挫敗中抽身,從這一點開始,「錢」就開始不再發揮關鍵作用。三段追女故事,以階級角度看是一條向下的樓梯。第一段跳芭蕾舞、有錢看心理醫生、獨居大屋的黃婉伶,將「亂搞男女關係」視為吸毒犯法般干犯天條的大罪;影片安排這種中產階級的道德潔癖,分裂出跳火辣艷舞的另一個自我,明確指出禁欲壓抑與敗壞快感原是一體。第二段賈曉晨演的「賣藝不賣身」、想著回家鄉建學校建大屋的性感足浴女,其實是艷舞黃婉伶的變體,不過賈的角色強調冇腦易哄大陸背景,也更多地暗示風塵身分,王祖藍後來更生嫌棄之意。徐子珊一段最具本土基層色彩,消逝中的大排檔總領民間一切情仇瑣事,更高調諧擬九十年代本土浪漫代表作《天若有情》,既是神話的消解也是神話的延續。而穿插在故事間的楊穎,分別出現在蘭桂坊、愛民邨大排檔、皇后像廣場雪糕車,都是本土的代表性事物(結尾的新天星碼頭則未免失色太多)。在愛民村大排檔,王祖藍打翻了熱粥後受到老人家側目,年青的鑽石王老五不得不改變自己來取悅之,那一幕尤叫我印象深刻,因為集體的基層老人將拋擲到他們身上的凝視反饋回來,如此鏡頭將敬老傳達為一種要求。 《矮》將後海嘯心靈創傷定位為人際關係失落的孤單,而其向下追尋的根是整個草根基層脈絡。

舊瓶新酒顯示社會觀察

「維持一切不變」是香港中年男性的夢想,而現實是,九七回歸以來,早已滄海桑田樣樣都變了。《矮》便是在「變與不變」、舊瓶新酒之間透露出對他對社會的觀察與態度。人格分裂與調亂藥丸本是慣見的港產片把戲,但阮世生在王祖藍醒來一幕加插一段「醫管局過期藥物問題」,諷刺現實中的醫療問題,今日已比我們昔日搞笑虛構的還要荒誕。足浴女故事中,骨場亦早已換了新天,以優雅乾淨的足浴、「波推」代替昔日的桑拿,但故事還是那個風塵處女的男性白日夢架構,這轉換裡既有無奈亦有諷喻。

社會關懷並不是以「設立基金」這麼虛弱的橋段來表達(片中甚至調侃了販賣苦情來募捐的手段),而是要看如何把社會狀況微縮進作品中,從中顯出這是「誰的社會」。天若有情大排檔一節,無疑最能顯示導演的社會視野。當年江湖仇殺,今日轉換成民間紛爭;豬肉價、屋邨冷氣滴水、紙皮錢、搞大女友肚子, 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基層生活的格局,乾淨俐落切中肯棨。消逝的不止是大排檔,不止是華dee的江湖神話;更關鍵的乃是一種講道義的原則,民間自理的信心,它正因時代的變遷而變成神話傳說,彷彿很快就不再是行於地上的義。阮世生的安排巧妙,叫人哭笑難分:今日一手打理民間恩怨的傳奇英雄,乃是沉迷在九十年代本土浪漫夢中不肯醒來的女子,留守民間的道義,親身演繹不接受現實的浪漫故事。反而故事中的英雄,則早已老去醜化,成為平庸的中港司機,因工作方便而在內地成家立室。精明清醒如王祖藍,只想給徐子珊一個完整的結局好讓她清醒過來,誰知弄假成真自己受傷反而昏迷了七天,無論在象徵還是實際意義上,他都投入並延續了這個本土浪漫的夢想,並為之付出了代價。而當阮世生逐個鏡頭逐個鏡頭地諧擬自己編劇的《天若有情》,就非常後設地展現了電影作為夢想此一本質,再給夢想打一層清醒的粉底。

變與不變之間,阮世生要保留什麼?我想,不過是要保留惡俗、保留草莽、保留可以刻劃現實狀況的吸煙鏡頭。香港片生於江湖草莽,男盜女娼方為本色,可偏偏現在連吸煙鏡頭都成為禁忌,禁煙城巿和禁煙熒幕,在資源和再現兩方面趕絕香港電影。電影在阮兆祥與徐子珊之間的評價也很清楚,它並同時抽水暗踢管理主義一腳:實Q冇情講、趕絕晚間行教堂的可能,怎麼浪漫下去?我們不妨從這裡想想,城巿規劃和個人身體上的管理主義,如何在限制現實的同時扼殺了創意與浪漫的可能。

政治正確後仍要低俗

你問我我就會話,昂貴地價拉高戲院經營成本,令票價高飆,以致《矮仔多情》這樣的低成本製作寸步難行。不過相對於阮世生前作,《矮》裡對於地產壟斷性發展意見不大,反而是對於政治正確、道德主義頗多微言。黃婉伶雙重人格,一個火辣一個純情,其實王祖藍並未下定決心選哪一個,只是陰差陽錯之下讓道德潔癖者成為「本性」;而他雖然一貫縮骨,只想一親芳澤佔佔便宜,但在口頭上頂撞Christy是相對較多——劇中對白也不是要步步進逼,但多次要求道德潔癖者面對現實,那些被其斥為不良敗德之物,其實也是其自身的一部分。阮世生甚至不是要為「色情」護駕這麼前衛,他只是希望能夠保留「狗公」「目及」女式的鹹濕,口頭佔佔小便宜,眼睛吃吃冰淇淋、搞點「捏爆可樂噴到女優成身都係」這樣輕微意淫的空間,以達到「各有各的需求」的自由巿場想像,真是卑微的中年男人夢想。

片子雖然是傳統港式追女片格局,女角設置有花瓶傾向,但女性在片中所受的尊重已非以往可比,影片觸及了香港當下性別問題的幾個重點,而都採取了較親女性的立場,非常慷慨地粉碎男性的夢想,並與流行的瘦身豐胸劃清界線。嫌徐子珊刀疤破壞美貌,勸說美容塑身「搞搞佢」,受徐筷子攪鼻孔的驚嚇回報,已是一絕;珠女怒罵負心漢「我個仔冇你d咁既老竇」更是擲地有聲;更妙的是,兩次以胖女作為反高潮的終點:一是在街頭拒絕肥女free hug,以致後來孤獨絕望時回去向肥女要求安慰;追逐雪糕車後發現angel只是醜樣肥女,口出惡言被兜臉一拳。這是弱男化了的鑽石王老五,已不能將女性玩弄於股掌之中。在保留低俗笑話的同時,片子在這些部分其實已變得相當政治正確;中年男人的卑微夢想,不過就是在發現四周景觀與社會氣氛改變之後,自己與時推移之餘仍然可以草根的方式做人,活在一個不是規行矩步不止衣香鬢影的世界而已。


9/16/2009

我還未死

(其實我也不肯定。)

(成為自己的鬼魂,回來看自己。觸目一切均是陌生,均是熟悉。均是無能為力,均是出於己手。)

(括號。括號。我只知道,如果必要以一種煞有介事的方式,好好解釋為何停BLOG月餘,那就連重開的可能性都沒有。要怎麼寫下去呢?我不知道。括號。括號。)

8/05/2009

荒廢但沒有止息

七月看了三次醫生,吃了好多藥,第四次突發眩暈時,暗裡覺得是因為之前的藥在身體裡自己打架,就不肯再看醫生。到現在,還是經常昏,雖然不像那一次整個世界向左後方捲皺起來那樣不能直立,但一旦沒有聚精會神地將整個人提升至某個狀態,基本上是一直飄飄浮浮著,旋旋如木棉絮。推掉許多工作與事情。可恨我的虛弱是看不出來的,被人看到強撐出場之後,還要以為我騙他、不給面子。

文明單位:村上春樹
嘉賓:謝曉虹

我都不知是怎麼扯到謝曉虹來節目的,隨便胡謅說我們都是受村上影響的一代。她看村上比我多,對村上的態度也比較認同一點,然而節目中她說和我口味比較像,我幾乎以為她吃錯藥了。無論如何,我再次揶揄了〈挪威的森林〉的男性夢想。但你說要批判嗎我覺得也無需;《讀書好》來訪問我時,我是說「那些男人是要這麼幼稚的夢想才能在這個世界裡生活下去,大家不要理他們就算了。」

文明單位:街頭路邊

嘉賓:馬國明、陳景輝

文明單位:城中耕種

嘉賓:袁易天

文明單位:書展
嘉賓:陳國華
之前貼漏了這一個,重新向大家推薦。陳國華也是老出版人,有識有火,除了生意還想著整個出版業的歷史,談過生意怎麼做,末了還塞來一本《香港歌詞導賞》黃志華朱耀偉匯智出版——還顧念小出版社。今年書展,大家弄清矛盾,希望可以迫貿發局減價、分區收費。



文明單位:講故事
嘉賓:雄仔叔叔


腰痛到不能起床那天,掙扎半天終於去看醫生。因為懷舊以及貪平,兼我捉掇,有人帶我去觀塘賽馬會健康院。健康院那些矮樓房、木長椅、鐵絲網,我都非常喜歡——惟是到處坐著的都是老人,白汗衫包著的肚皮、灰色碎花尼龍衫裡伸出來的手臂,都讓我覺得我在爭不該爭的資源。我赥赥然轉頭一看,那邊有一條人龍,排隊的人聲如洪鐘皮光油亮臂上紋一條龍,說的笑話我都認同,我覺得自己的健康程度與他們相近,便過去排在隊尾。我腰痛但外表看來是無事人一樣。不能坐下,我一味垂頭讀手上的《愛在瘟疫蔓延時》,心想唯一不妥的只會是這條隊裡沒有女性,然後,我非常認同的聲如洪鐘隊裡有一人提示我是不是排錯了——那是輪候美沙餇的隊伍。

我始終不明白他們憑什麼判定我不需要美沙餇,難道只因為我看書?

7/24/2009

如果煙是士兵們精神的重要支柱,那麼以香港這樣日日像打仗的地方,竟然如此蠻橫禁煙,前線士兵的倒戈就指日可待了。

禁煙是一場形象之戰
(刊10/7經濟日報論壇版。當然沒說出來的意思其實是,是什麼樣的人才膽敢覺得,現在吸煙廣告裡的形象,可以比沙特、羅蘭巴特、香奈兒、堪富利保加等更有型?)

七月開始,禁煙法令強制執行,全港娛樂場所全面禁煙。回想年初煙民一度怒吼斥政府偽善,現時的社會氣氛卻反而好像沒那麼緊張。電視或平面廣告,也換了「戒煙我撐你」的正面訊息,少了將煙民妖魔化的負面方式。

記得聽過一位反吸煙組織的領頭人士曾向我切切叮嚀,反吸煙運動不但是公民教育,也是一場形象之戰。他不斷強調,「食煙已經out左」、「老土」、「是上一輩所為,後生一輩唔做」、「唔潮」、「唔型」……我直覺地認為,他心裡的敵人,是八九十年代的煙草廣告裡的牛仔之類。把打擊目標縮窄到這個程度,就公民教育而言,或者有效;在文化認識的層面而言,則未算合格。

紐約康乃爾大學(university of Cornell)的文學教授理查.克蘭(Richard Klein),著有一本Cigarettes are Sublime,台灣譯為《吸煙賽神仙》(很明顯是屬於前禁煙時代的譯名),正是從哲學、美學及文化史角度,探討「為什麼戒煙這樣難」。克蘭教授似乎屬於那一類「常常計劃戒煙,但總不成功」的人,他好奇:煙草的害處早已街知巷聞,香煙甚至並不令吸煙者舒適,為何還會有人樂此不疲?

舊日牛仔美學將吸煙英雄主義化,但我想吸煙英雄主義的歷史根源,恐怕有更深刻的來源——那就是戰爭。克蘭認為,在視長壽為絕對價值的文化中,吸煙會受到「屈辱性指責」;但在長壽很難成為一種選擇的戰爭時期,吸煙則受到榮寵,被公認為一種消除緊張和減輕憂慮的極端有效工具。士兵的煙草供應會被政府優先考慮,二戰時德國士兵的香煙配給額是每人每日六十枝。

克蘭甚至推論:香煙在十九世紀發源以來,吸煙一直都與犯罪、疾病、死亡相提並論;而香煙的吸引力,或者就是因為「致命」。克蘭援引了大哲學家康德(Kant)的哲學概念「sublime」(這個詞習譯為「崇高」,噢可不是我要歌頌香煙之崇高啊)去解釋這種吸引力。崇高是一種審美的滿足感,並非完全正面,而是「涵括各種負面經驗、一種震驚、一種封鎖、一種致命結果的暗示」。就是因為煙民傾向這種並非柔和的美學,所以那些表達健康正面的訊息才無法吸引他們;而這種人當然比較頑強兇猛,若禁煙令社會劍拔弩張、族群互相敵視,煙民的激進化也是指日可待的。

本書側重文化藝術層面,讀來心情還頗為柔和;其實關於吸煙,若不用你死我活便好。行動的基礎應是周詳的理解——但我看到《少女香奈兒》的地鐵海報,竟然強行把香奈兒手上的香煙塗走,意圖抹殺香奈兒日抽50枝香煙的歷史現實。

問:有誰看了這廣告會想戒煙?




Coffee and Cigarettes

還是記得陳珊妮的舊專輯《四季》——四季就是生活的意思吧,其中第一、二首歌便叫〈咖啡因〉和〈抽菸〉,「在一個十坪大的咖啡廳裡/最重要的是椅子、咖啡和煙」,她斬釘截鐵地唱著這麼微不足道的判斷,瑣碎生活中一掠而過的敏銳感觸。這種對咖啡和煙的並置自有傳統,像占渣木殊(Jim Jarmusch) 的電影Coffee and Cigarettes,全片幾乎就是以Tom Waits 和 Iggy Pop兩人在咖啡桌旁的睿智對話和含蓄張力構成。咖啡和煙並非談話重點,卻足為片名?也許那鬆弛的氛圍是關鍵——讓人卸下疲累、與人交流,流露平日隱埋的慧黠甚或秘密。

弔詭的是,這兩樣指向悠閒、鬆弛、休息的事物,同時會造成生理上的提神效果,是我們熬夜工作時拄著的手杖,讓人晝夜無間踏著面前路。再者,咖啡因與尼古丁都可致成癮。

身體是無休止的辯證:是咖啡因和尼古丁控制了人?還是人通過吸取咖啡因和尼古丁,在疲憊的狀態或生活的齒輪裡重新控制自己?還是必須透過拒絕控制才能理解自由?咖啡和煙鑄成一枚關於「控制」的銅板,在空中不斷翻滾,不知落下時露出哪一面。其間的含混模糊之處說不清楚,但外在的禁止或戒除手段則清晰地提醒我們,關於控制。周思中妙文追溯咖啡與煙草的歷史,指出這兩樣關於私己身體的物事,從來都面對苛烈的禁令。何以禁之不絕?歷史能賦認識以厚度。何國良數十年的人生也許就是在控制與被控制之間極端游走,廿年煙民的戒煙故事堪稱浪漫,最有趣是他以突發的熱愛運動「心癮」擊倒廿年煙癮,以沉迷代上癮,最後聳聳肩說都沒什麼大不了,就像Tom Waits 和 Iggy Pop的閒談。

零九年七月一日,香港實施室內全面禁煙,法例爭議未絕。這令我們的作者關心香煙遠多於咖啡,編輯對此感到無奈。本來應是點綴生活的瑣節變成煞有介事你死我活,叫人嘆息。文化史上,沙特、梵樂希等都視吸煙為個人行為、類近沉思,但今天我們的作者無法獨自沉思。是否因為不相識的煙民現在必須圍著垃圾桶吸煙,重組了人與人相涉的形式?黃燦然、劉美兒的作品,都恰巧涉及若近若遠的人際關係與觀察,有喜悅與好意。他們被人牽引著,透露自己的生命衣角。社會的語境突顯了吸煙與人相涉的部分。

智海明確說明他不喜歡別人抽煙的原因,並提出和諧共處的方法;謝傲霜自家庭經驗中提煉的超現實小說,則酷烈地呈現了抽煙與戒煙在家庭中的張力——希望現實不必如此酷烈。禁煙法令雷厲風行,必須聲明,本專輯無意鼓勵吸煙,請千萬別懷疑我們的誠意,一想到被禁煙辦控告我們就怕得發抖。為免觸犯禁煙法例,現在許多香港媒體都不敢讓煙出現,連《少女香奈兒》的海報都要把香奈兒手上的煙塗掉——但在文化和歷史角度來看,這是嘗試通過隱瞞香奈兒日抽50枝煙的歷史,來達到勸喻。文學不撒淺薄的謊;文學相信,真正的規勸、選擇以及自由,其前提都是深刻的認識、思考和感受。

特集coffee and cigarettes
黃燦然.何國良.智海.周思中

交換城巿:電視

終於等到李維怡

植字.顏峻

程展緯 搞定藝術館
成英姝 不在場,或一棵樹云云

喧囂與躁動
彭麗君談《小團圓》
沈雙談《後殖民食物與愛情》

四方月亮:厄普代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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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優惠,請見字花網

7/18/2009

恐怖與安慰

「他坐了一会站起来,微笑着拉着她一只手往床前走去,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在黯淡的灯光里,她忽然看见有五六个女人连头裹在回教或是古希腊服装里,只是 个昏黑的剪影,一个跟着一个,走在他们前面。她知道是他从前的女人,但是恐怖中也有点什么地方使她比较安心,仿佛加入了人群的行列。」

——張愛玲,《小團圓》,頁256。

7/17/2009

你必須死三次

(附朋友為《再生號》殊死血拼雅虎影評,發現有作弊,給《再》4或5星會被刪,留下的全是一星的;而給《殺人犯》則相反,一星被刪,4或5星留。其實《矮仔多情》都係咁,明明一直拉到2.5星,後來影評大幅由200多篇刪到120篇,留下的全是一星的,連我那篇5星影評,都無法在影評列表中找到。這是事實啊。)

(另附與周思中商榷《再生號》評價問題,看來本人堪稱同齡人筆戰最佳選擇,正所謂不死血牛npc就係我呢d喇。)


《再生號》到後段,已經眼淚鼻涕一大把,還聽到後座女聲:「咁即係點呀」,後有男聲解畫。其實《再》堪稱結構清晰,可劃作三個敘事層次:一,樂兒(閻清)在母弟橫死之後,孤身寫完小說,到天台欲跳樓尋死(亦即片中的現實界,或稱「元敘事層」);第二層,樂兒的小說世界,在那裡父親(劉青雲)失明獨活,唯有女傭陪伴,以寫小說來紓解傷痛;第三層,樂兒的小說裡的父親小說世界,在那裡妻女三鬼想法要和他團聚,小孟婆、再生號是屬於這個世界的。

當現實中樂兒母弟在短暫歡顏後也意外身亡,樂兒陷入極度的絕望悲傷——同時其小說的世界也出現魔幻情節,兩個敘事層次接合:即失明的父親遇上了同樣因孤單而來找他的失明白裙樂兒(以別於現實中穿牛仔褲的樂兒)——空間上是同一間舊式大屋,卻分屬不同世界(不同敘事層次)——樂兒一度與母弟一起到了孟婆的世界,而父親則回到失明白裙樂兒所處的世界;孟婆把失明樂兒趕回陽間,父親卻發現原來自己才是鬼,無法阻止女兒自殺……情節至此虛實難分,所有角色都極度渴望一家團聚,樂兒在小說裡外都渴望死去。

分割三個層次,相同作用的情節以三種略有分別的方式演繹三次,非但不是沉悶,反而是在重複中增加重量(互聯網世代中最重要的技倆無疑是重複),現實中樂兒透過書寫父親的絕望去發洩自己的絕望:劉青雲把家具推倒鮮花踏碎,再寫小說中的自己把花墟街的花推倒,重複中的變奏三層疊加,減輕了對年輕演員的壓力,觀眾感受的驚變與沉痛也夾雜了間離效果。小說中人鬼出出入入,現實的樂兒只恨世上並沒有鬼,現實太過單調、不變、人所共知,人的卑微願望只是以卵擊石,因此我們需要書寫、需要虛構。虛構者的權力可操縱生死,然而在現實中他們只是靜止不動——同時看到因果:創作者看到自己的屍身,也看到美好幻夢,眼裡的正面和反面相差太近,以致失去了決定的準則。

因此樂兒可以死三次:白裙樂兒一心求死,吊頸割脈再跳樓死在階前;第二次則是白裙樂兒的另一個自我,也跳下來,卻在再生號上一家團聚,被父親打手板,勉勵以後要好好做人,從此在二樓家中窗前快樂生活;一般電影就是停在第二層次上,但韋家輝則再推進一層——現實中的樂兒正是因為明知這兩個極端都是自己創造出來,才會始終在天台躊躇,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

文藝青年如鄭政恒說這是歷來少有的深度影片,我眼淚流得多,但沒他那麼激動。本片明言勸人以寫作療傷,這是通俗的文學觀念。而光榮孤獨的布朗肖則說,寫作是去肯定既有誘惑力又有威脅感的孤獨,在時間消失的抽象空間中,永無止境地重新開始——我想韋家輝並非在談論這程度的藝術創作;像劉青雲目擊女兒割脈,韋帶著長一輩的無力與慈愛,不是要鼓勵傷心絕望孤獨的年輕人去寫驚世鉅作——他是想傳遞希望給那些寫點xanga、網絡小說、漫畫、電影的年輕人:你們可以透過創作去渲洩悲憤,也要在現實裡抉擇;準備好死三次——僅僅因為你創作。

對許多隨興提筆的人而言,寫作只是一個過程,作品結局和現實結果或者無足驚奇——真正的深淵是在於結局與結果之間的同及異。一如讀書或看電影,也只在乎過程,而往往真正動人則在於作品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的差異。大眾藝術,深度有限,並不透明,且是,無以數計的悲傷。

7/11/2009

再危險一點

(下文見七月的《elle》。病了一輪、推掉一些工作之後,總算可以多看點書了。此書得劉美兒協力方才得到,誌謝。)

看書,就成了危險尤物

閱讀重要,因為它讓我們接觸知識、開啟良知、建立個人價值觀、培養有深度的性情——此即所謂「啟蒙」,enlightenment,這個詞的本義是一束光照亮黑暗,人從此不再是蒙昧的動物。——嗯,這是男性的表達方式。女人該怎麼說?我會引用斯提凡.博爾曼(Stefan Bollman)的台版書名:閱讀的女人危險。這本書的簡體版書名是「閱讀的女人」,實在有點不解風情——也許在比較自由的地方,危險才能公開地成為一種魅力。

讀書與打扮之間

《閱讀的女人危險》一書,解讀歷來數十幅以女性與書為主題的名畫。「女性讀書」有何特別?約翰.伯格(John Berger)在其名著《觀看之道》(Ways of Seeing)裡分析許多名畫以及當代的商業廣告,它們都有同一個特徵,就是圖像中的女主角獨獨「面向鏡頭」,望向觀畫者。這表示,女性一直被塑造成「被觀看的對象」,她們比男性更為意識到自己的外表之重要。因此歷來一個衣著隨便爛撻的男性仍然可以被認為有其它值得尊重的內涵、可以用外表以外的東西定義自己;而女性的穿戴及外表則對她的「價值」有決定性影響,一個穿著不得體的女人甚至代表她不尊重自己。我喜歡穿著有品味的人,但上述的歷史和判定則無論如何是對女性不公平的。

這樣從繪畫的傳統來看,就可知為何一名讀書的女性在畫裡有著格外重要的意義。畫中閱讀的女子,往往是垂頭、側坐,甚至有許多是背向鏡頭的。這姿態表示女主角不再把注意力放到凝視自己的目光之上,她們宣稱:你們要看就看個夠,I don't care,因為我已找到自己要看的東西,自己的世界。20世紀商場盛行,是因為女性發現通過購物可以在充滿束縛的家庭之外,找到自己感到舒適、可以容身的空間。其實一直以來,閱讀就提供著一個自我的私人空間。

張愛玲少年時,母親對她說,家裡的錢不夠,她要麼用這筆錢去讀書,要麼就用錢打扮自己釣金龜婿去。張選了讀書,並且拼命寫作賺錢,這樣我們才有了帶領萬千女性穿越男性甜言蜜語的祖師奶奶。女性閱讀代表她開始建立自己獨立的價值觀,謀求自立。對於那些想控制她的人來說,很危險。

私密也是挑戰

耐人尋味的是,書中不少畫作裡的女主角是赤裸閱讀的。在商業世界,我們會以為裸體是譁眾取寵;但在繪畫傳統來說,這些卻經常是挑釁權威的創作。比如特奧多爾.魯塞爾的真人大小巨幅油畫《閱讀中的少女》(1886/87年),展出時就曾令保守派的藝術雜誌大怒:畫中人坐在一張休閒椅上,椅背還搭著時尚的和式櫻花晨袍,看的還是時尚畫報雜誌,明顯是個普通少女,她並非女神如維納斯,為什麼竟可赤身裸體?一片黑暗的背景中浮出這樣一個閱讀的年輕女子,就對傳統給定的女性姿態作出了挑戰:她帶點自閉的憂鬱在涉獵時尚,專注得有點不屑外界,手中的畫報正好遮住了陰部。皮耶爾—安東莞.博杜安1760年的畫作《閱讀》,金漆家具和絲絨簾幕圍繞著一位眼神迷亂、面色潮紅的女子,一隻手伸入解開的裙擺下面。相比起來,《閱讀中的少女》走得更遠更大膽。

貴族女性會手持書籍端坐畫成肖像,以書來證明身份;另一方面,身份低微的女傭、老婦讀流行小說或聖經,都是對擁有權力者之挑戰。伊芙.阿諾德有一輯攝影作品,是瑪麗蓮夢露在看喬依斯的《尤利西斯》。這部可是以艱深著名現代主義文學名作啊(必須懺悔:我也沒看過),代表「幼稚的金髮尤物」的夢露,真的會看嗎?人們紛紛質疑。攝影師留下證詞:是的,當時夢露的確在看、並說,這書筆調很好,但看得有點辛苦;不過只要不按順序,不時就隨便看一點點,會發現這本書很好看。一位叫理查.布朗的文學教授就是這樣教學生讀《尤利西斯》的。

閱讀的男女戰爭

現在有人以為書只是裝飾品,但書在歷史上一直是權力所想把持的對象,以致閱讀一度被宣稱是危險的,1791年一名教育學者甚至這樣恐嚇:「閱讀時身體缺乏任何運動,再加上想像力與感受力的劇烈起伏,此將導致精神渙散、黏液水腫、腸道脹氣及便秘。如同眾所周知,這勢必將對兩性(尤其是女性)的生殖器官造成影響。」哈,有趣。

男人怕女人看太多書,但同時,男性需要女性的眼瞳去映照自己的成就和身影,就像男作家需要崇拜自己的女讀者。《閱讀的女人危險》一書的導讀作者艾柯.海登萊希(Eike Heidenreich,德國著名作家)寫道:「可惜我們就是這副模樣:我們樂於分享,樂於施捨,用我們所擁有的最珍貴事物去供養拙夫們。那些凡夫俗子雖然心知肚明,卻為此而憎恨我們。」在畫裡,閱讀的女人有時憂鬱、有時緊張,但大多數都寧靜、閒雅、專注,柔和的輪廓反射著柔和的光線。

7/08/2009

「聲音幼嫩、有時不善詞令」

看到有女子極端地無法掌握語言,我便感到驚心動魄,手足無措。

蘋果這次的報導算靠譜,也許在場的人都為她感到心憂——「她昨日開始作供時,對事件發展經過的交代並不清晰,直至控方將短片播放,她才憶起往事。」天啊。反覆播放,還是控方要求的,像要以電擊來令之清醒。而面對殘忍,她的反應總是握住自己的嘴,滅自己的聲。

7/05/2009

為低俗而戰

大家都知我賭上名譽,推介《矮仔多情》了。我並且看了兩次,願推介兩次,賭上名譽兩次。由於相信我的人並不多,本人心中怨憤累積,最後發展到,上雅虎影評大戰打星影評,可見心理很不平衡。這個是我的留言。雅虎影評對於《矮仔多情》的評分兩極化,有很多人評一分,罵得毫不留情,例如這個是雅虎影評上最多人推薦的。然後有一群觀眾出來捍衛,質疑何以評得這麼低,說「幾好笑、全院都有笑聲」(which亦是我所見到的現實)。但無論是攻擊者還是捍衛者,所思考的都只有女角色相、王祖藍演技和笑料,分別只在於這些元素的肯定與否定。這就是以低俗方式言志者所遇到的困境。小時讀《紅樓夢》,只覺「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說得太誇,不就是一本哥兒小姐的遊樂史嗎——也許荒唐與辛酸,是要後來才懂的。我想,所謂的品味不好,不是單純以喜歡的對象去決定,更加是以理解的方式之匱乏去決定的;所謂大人小之,小人大之。而你要說《矮仔多情》關懷社會、有觀察與捕捉社會狀態而將之作喜劇變型的深度嗎,阮世生恐怕也不會認可這種高調古板的說法。我們都不得不孤獨。

我是受了某些教育,才會對這些荒唐粗糙、藝術水平不高、不會留在歷史上很久的偽裝式低俗作品,抱有這麼深的同情。這似乎是與我的大學教育(或僅是大學時期)有關,但源頭是哪裡呢?我竟然想不起來。是劉鎮偉?但他是會在歷史上留名的啊。

7/04/2009

所有的謎底已經解開了!

加國研究:正面思考可能使部分人更悲觀
(法新社)2009年7月3日 星期五 15:05(法新社華盛頓 2日電)

「心理科學」(Psychological Science)期刊今天登出一項研究報告指出,複誦「我是可愛的人」、「我會成功」等正面評述,會讓部分人自我評價更差。 加拿大 滑鐵盧大學(University of Waterloo)的李伊(John Lee)與伍德(Joanne Wood),及新布朗斯 威克大學(University of New Brunswick)的貝魯諾維克(Elaine Perunovic)等心理學家合作完成的研究指出,複誦正面、自我鼓勵的話,會導致自我評價不足的人感覺更糟,而不是更好。

伍德告訴「法新社」:「我認為道理出在,一個自我評價不足的人在不斷覆誦正面思想時,可能造成他們思路的矛盾。」 她說:「所以,他們若複誦『我是可愛的人』這句話時,心裡卻可能同時有『我並不總是這麼可愛』或『我這方面並不可愛』等想法,並且這些矛盾的思路會壓過正面思考。」

伍德表示,儘管正面思考作為全面療程的一部分時似乎有效,但單獨使用時則傾向造成反效果。伍德呼籲自助和自救書籍、雜誌和電視節目,停止傳播只要複誦正面評述就能提升自我評價的訊息。 她告訴「法新社」:「當民眾嘗試這麼做卻得不到效果時,他們會感到挫折。」

(譯者:中央社蔡佳敏)

唔怪之我咁悲觀啦,我成日同自己重覆講「我係美少女我係美少女我係美少女」。

7/03/2009

終於七月

腰痛不止,電腦上網故障,看來是六月太長了。先看舊文(本週一29/6登在星島,30/6中央突然宣佈暫緩實施綠壩,真是……且來慶祝一下勝利。另附內地的「2009匿名網民宣言」在文後。以文章而言,鄙人拜服。)。六月以來常常與內地網友有聯繫;七一遊行意外join了高登網民隊,也是一奇妙體驗;看來無論是否習慣,我們也要重新審視網民在社會運動中的位置與力量。

從綠壩到七一


隨著一連串國際互聯網研討論在港召開,五月開始在內地網絡討論不休的「綠壩—花季護航」,熱到香港了。「綠壩—花季護航」(下稱綠壩)是中國「工業和信息化部」出資購買的過濾軟件,到七月一日,所有在國內出售的電腦都要強制安裝綠壩軟件。七月一日在香港一直是個特別日子,從此它也是內地網民的紀念日了。

綠壩諧音「濾霸」,綠壩官網寫著「播撒綠色的種子,收穫金色的希望」——國家花了4170萬向鄭州金惠及北京大正兩間公司購買軟件,兩間公司無疑是收穫了「金色的希望」(先不算後續更新的收入)。然而看看推出以來的民間反應,如果將綠壩形容為「問題多多」,已是客氣的說法——在內地的網路上,綠壩已成過街老鼠,甚至被改成罵人的話:「你爸才是綠的!」嘲諷綠壩的順口溜編得琅琅上口,「鹿霸」也迅速成為繼草泥馬和河蟹之後的新網絡神獸。

4170萬的黑色喜劇

綠壩受抨擊的地方數不勝數:由國家強制為個人電腦制訂過濾,是拑制思想的專制統治;定時擷取熒幕圖片資料上載至中央資料庫,侵犯個人私隱;由一中央系統直通全國電腦,極易招惹黑客破壞;美國商務部長指綠壩違反世貿協定;歐美電腦業界十多間公司聯署反對預裝綠壩;加州一家公司指綠壩的程式代碼乃竊自其公司產品,考慮對綠壩開發商提出訴訟;試用的學校老師指程式極度妨礙日常電腦運作;以膚色作圖片辨識的技術粗糙,封禁了加菲貓卻對黑人色情圖片放行;而網絡集體智慧的大軍,也當然早已破解了綠壩的數據庫,展示數據庫中四千多個類色情網站的名單作戰利品,嘲笑「什麼破程式!」更有甚者,有人試裝綠壩時發現三個主要程式檔為「Goldlock .exe(金鎖)、Purplerosa.exe(紫薇)、 LittleSwallow.exe(小燕子)」——開發者竟是《還珠格格》粉絲?!想我天朝泱泱大國,訊息過濾的中心竟被台灣瓊瑤阿姨入侵?!難道沒有更具代表性和文化水平的程式命名方法嗎?

一擲千金買了山寨貨,整個事件真是中國式的荒謬:中國一方面向外號稱網民數字達三億、超英趕美,同時卻又推出這等彷彿出自前互聯網時代的腦袋的政策。無怪乎網上有人編了一段順口溜:「皇馬有卡卡,我們有綠壩;瑞典有宜家,我們有綠壩;鬼子有無碼,我們有綠壩;法國有戛納(即康城電影節),我們有綠壩;西藏有喇嘛,我們有綠壩;你們想說話,我們有綠壩;你們有真理,我們有綠壩。」六四二十週年,六月初中國以防火長城(Great Fire Wall,下簡稱GFW ,內地習稱突破GFW為「翻牆」)將hotmail、my space、youtube、flickr、bing等外國大網站封禁,國內大網站六月四日「自願」維護停業,而令網民無法自由取得資訊的綠壩、GFW、網警等等,用的都是納稅人的錢。中國網民只能以嬉笑來發洩心中的憤恨。

不止過濾不良信息

綠壩被稱為「流氓軟件」,除了其編寫碼頗接近一般病毒木馬程式外,也因為它不但能阻止你進入不良網站,也會對電腦用戶的個人文件作監控,可以關閉書寫中的文件。而就網上示範所見,綠壩不止過濾色情訊息,也會過濾政治關鍵詞如「六四」、「法輪功」等。可是關鍵詞過濾法是僵化的,比如VIIV可以取代六四(甚至有網民測試,64會被屏蔽,但64646464連打八次,卻可過關),但一些無關痛癢的句子「徐老六四出打探」、「測量一下體溫」,卻會被綠壩錯點鴛鴦(「六四」和「下體」),馬上關閉文件兼不能儲存。

所謂「花季護航」,其實就是「保護年青人免受不良信息毒害」的意思,去年香港的淫審條例修訂,亦有人提到要求網絡供應商提供過濾軟件,從嚴立法監管互聯網,因而被抨擊為「網絡廿三條」。香港這邊推行諮詢的蘇錦樑副局長說盡好話,但說什麼都不夠偉大祖國的快狠準示範,讓人了解何謂「任何審查都會帶有滑坡效應」,何謂「明封色情,暗禁政治」。那些大力推動過濾軟件、網絡規管的人,應好好地劃清自己與綠壩的界線,否則或會在次輪諮詢時,像綠壩那樣遭受猛烈炮轟。

中國網民的七一

中國網民能量很高。在2008 年 5 月 19 日 14 時 28 分,全國為四川地震默哀的三分鐘,中國網民曾以停止搜索的方式參與公民社會,構成「團結與默哀的曲線」;零九七一,被網絡封鎖的藝術家艾未未號召全民七一罷網一天,再次缺席去顯示存在。 又有名博客發起「全民翻牆」運動,呼籲在七月一日,每人教會五個人翻牆之法。封鎖是最好的公民教育材料——本來「全民翻牆」運動炒得未夠熱,可是6月17日晚間,曾被中國政府警告的google被封禁數小時,gmail、gtalk、博客全部無法進入,全民叫苦連天,不少本對政治毫無興趣的內地學生都四出學習翻牆,大大提昇了全民翻牆率。

時間一次又次證明,我們回不去了,網絡的步伐不能阻擋(有內地網友在六月瘋狂封禁時忍不住罵道「乾脆把太平洋電纜給扒了不就省事了嗎」,我想內地上網之荒誕情況,唯有當年台港海底光纖電纜故障的情況可以比擬)。一次一次的網禁,反而因為提供了對立面而讓中國網民社群的主體性更強、更主動、更團結。網民總有暴烈民粹的部分,但中國網民始終讓我看到比較好的一面:他們相信未來,反應迅速,口齒伶俐,自嘲而又有民間的豪情。有網民在登記自己翻牆紀錄時豪語:「堅強的活下去,將來告訴孫子:你爺爺那個年代,上網要翻牆,說話要喝茶(見公安),發帖要跨省,但你爺爺從不認輸,從不妥協,從未奴顏婢膝過。 」

***
2009匿名網民宣言(這裡還轉載了圖

你好,中國政府網絡審查部門。我們是匿名網民。長久以來,我們目視了你對互聯網的所作所為。你對互聯網言論自由的無端封鎖,你對互聯網先進技術的敵視,你勾結宣傳喉舌對事實真相的扭曲,你運用網絡評論員對網絡輿論的的毒化,這些都深深地刻印在我們的記憶中。隨著最近你綠壩強制安裝的通知和對穀歌的惡毒誹謗的出爐,你全面控制全面審查互聯網的險惡用心已經明白無誤地展現在人們面前。我們匿名網民於此決定,我們將從2009年7月1日開始在全球範圍內對你所控制的網絡審查體系發起全面襲擊。

為了保衛互聯網的自由,為了推動人類網絡化的前進,同時也為了我們自己的網絡權利,我們將對你的網絡審查體系進行系統性破壞並展現你所謂網絡審查體系在真正網絡力量之前的渺小。我們將你視為網絡頭號公敵。我們對你發起的將是持久戰。無論你如何利用宣傳喉舌愚弄輿論,你終將湮沒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你古板的宣傳手段,你文革般陳舊口號式的叫囂,你對互聯網的無知,你「為了下一代」之類的虛偽說辭,這些都為你的徹底失敗敲響了喪鐘。你無處可逃,因為我們無處不在。國家暴力機器不能拯救你,因為我們每一個成員的倒下,都意味著另外十名新成員的加入。我們清楚地意識到你會運用你慣常的階級鬥爭伎倆,在你的蠱惑宣傳中賦予我們「不明真相群眾」的標籤在我們與普通民眾之間劃出界線,然後賦予我們「少數不法分子」的標籤在我們內部劃出界線,最終各個擊破。對我們來說,這是可以接受的。事實上,這是我們所鼓勵的。原因很簡單,你越這樣看待你的人民,你皇帝新裝的美麗就越不言自喻。

隨著人類網絡文明的發展,處於優勢地位的統治階級敵視網絡化的陳舊意識形態逐漸成為歷史發展進步的阻礙。舊意識形態勢力對新興網絡勢力的誣衊和壓迫,對網絡世界的敵視和封鎖,這些都表明了他們對於歷史潮流的恐懼,都將成為他們在退出歷史舞臺之前的最後掙扎。那些妄圖在歷史車輪面前螳臂擋車的,都將最終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即使你的血液正在得到數字移民的緩慢補充,你在可見的未來將仍然無法理解網絡。我們會欣賞你對於異己幾十年不變的陰謀論觀點和文革口號文風,因為我們也會有懷舊的心情;我們也將笑談你試圖在互聯網上劃出國界的舉動,因為愚蠢行為從來都是史書中的笑點。不過我們可以真誠地告訴你:

沒有人想要更迭你的政權,我們對你陳舊的政權概念和意識形態爛醃菜毫不感興趣。你無法理解在人類網絡化的歷史潮流之前宏大敍事為何而消解,你也無法理解國家和民族概念為何將分崩離析,你無法改變你對互聯網的無知。你的政權無法成為我們真正的敵人。我們不是任何國家和組織的朋友,我們也不是任何國家和組織的敵人。只有你是你自己最大的敵人,你正在為你自己掘下腐爛和異化的墳墓。我們對即將進入歷史垃圾堆的事物沒有興趣。網絡化是你無法阻擋的歷史潮流,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未來方向。事實上,我們並不反對你通過切斷太平洋海底光纜而獲得對資訊的絕對控制;你對歷史前進越阻礙、你造成的矛盾越深化、社會運動就越劇烈,倒退只能加速你被異化、被取代的歷史進程。明日的太陽不會照耀那些恐懼明天的人。

我們是匿名網民。我們是全球網民的總和。我們行為一體。我們是主宰網絡。我們不可計數。我們每個成員的倒下都意味著十名新成員的加入。我們無處不在。我們無所不能。我們不可阻擋。我們沒有弱點。我們利用一切弱點。我們是隱藏在每一張面具之下的人性。我們是人性的鏡子。我們生而平等。我們天然自由。我們是軍團。我們不饒恕。我們不忘記。



自由引導網絡。

我們即將到來。

6/30/2009

我也是大陸妹

文明單位:半新不舊移民
嘉賓:梁以文、趙寧志

移民撐起香港 (經濟日報評論版

香港是個移民社會,開埠時只是個人口不足七千的小漁村;香港兩次人口的大飆升,一次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一次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顯見香港崛起,歷來與國內局勢動蕩有關,難民、移民就是香港之寶——誰膽敢說王家衛拍出來的上海艷婦潘迪華,不是香港之寶?台灣出生的國際學者李歐梵,亦以研究周星馳文化而進入尋常百姓家。我們都是移民。各個年代的移民經歷,本就可以譜出香港的歷史民謠。像《也是香港人——七字頭的新移民誌》(下稱《也》)這樣標舉「國內移民」身份來說香港故事的書,應該大出特出才是。

本書作者是七字頭「三十年代」的一群隱逸山林的高手,不常出來稱王佔地、許多現在學院落腳,部分則為本地著名博客。港台最近頒發2008年度十大好書,由北島等撰寫的《七十年代》是其中一本,裡面有一群七十年代冒起的中國文化菁英的青春;國內近年湧現一堆清點十年史的書籍,像《我們的六零年代》、《八十年代》、《閃開,讓我歌唱八十年代》等等,都是以親民的方式去敘述集體史,《也》裡面也有這種趣味,各作者各自以不同的文化icon去標出自己的成長史,像《IQ博士》、《姿三四郎》、《網中人》等通俗文化事物,也有《紅樓夢》、王朔《動物兇猛》、雲.溫達斯導演的《咫尺天涯》等高雅文化,足見國內移民的文化修養。

作者們有上佳的說故事能力,抒情敘事夾以議論。最好看的當然是童年離鄉別井,如何要避免被身邊同學發現自己是大陸人的抑壓心事——連普通話說得太好,都是破綻!偏偏作者(梁以文)在內地小學還參加朗誦比賽。作者們長大,也見證了香港拼搏精神、畢生唯求一屋蔽蔭、到金融風暴的絕處逢生等等變遷;也許是因為有過標籤、要換過身份的陣痛過程,這群作者在成長過程中變得沉默抽離——這點本身就是香港青年人成長的集體特徵了。後來,是一場場公民運動,六四、居港權、七一,把他們重新組合到「香港人」的身份路標之下。

書名中提出「新移民」一詞,但這群作者並不算是今日被標籤為「新移民」的弱勢社群。他們有話語能力,基本生活也無憂,在本地也算有自己的社群。他們發聲,並非要自標為弱勢,而是要從內地和香港的雙重視野,以更廣闊的角度去回應香港社會、以自身經歷構成香港歷史。像梁以文微諷香港地方實在太小,以致人務實得不能造夢,港人自己也會心。

以前只是嘲笑「阿燦」、「表姐」;現在社會上存在的某種視「新移民」為搶奪繁榮和拖累香港的禍源,這種非理性恨意從何而來?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六日,人大釋法推翻香港終審庭判決,規定出生時父或母已為永久居民的港人內地所生子女才享居港權,並須申辦居權證來港。 當有人要硬生生地把一群人從「香港人」這個邊界含糊的社群中驅逐掉,它同時將要犧牲香港核心價值之一的法治精神。「167萬」這個嚇人數字已被證實為假,社群撕裂的傷害卻已形成。爭取十年,為居權人士奔走絕食的甘浩望神父,見過絕望自殺的港人內地子女、咒罵仇恨的港人(本身可能也來自內地)、為建制派拉票後獲得身份證的昔日同路人。這些香港故事,應比《碧血鹽梟》好看。




626因為工作沒去渣打花園,但也算做了點事。另推茂斯訪甘神父

6/29/2009

倘我有幸

我要發動大家!去評《巿場,去死吧》!今年文學雙年獎!!希望這本詩集得到公平的待遇!!!


有幸看到高峰

達到高峰未必是幸運的事,目擊高峰之達到則一定是必須訴諸幸運的事。我的意思是,作為讀者我們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個詩人達到未見過的高峰,這真是太幸福了。尤其這是個不斷分心、歧異的年代,語言不斷被削薄、淺化、無窮的拼貼再生又比煮個杯麵更容易。這種時代,還有人會在語言上闖出高峰嗎?

陳滅出版了第三本詩集《巿場,去死吧》(下稱《巿》)。陳滅也就是香港文學工作者陳智德。陳智德是香港以埋頭苦幹著稱的文學工作者,曾辦過《呼吸詩刊》及《詩潮》,著有 書評兩本、《愔齋書話》、《愔齋讀書錄》,編有詩選三本,合編詩選及詩論三本。他不問回報地埋首詩中,同時寫苦苦思量的詩歌。詩集本名《酒徒的算術》,經我死諫,乃取現名《巿場,去死吧》。陳滅沉靜謙遜,經常被聯想到粵語長片咳血的蒼白文藝青年。我最沾沾自喜是曾在一篇低保真的評論裡,把陳滅形容為「一條作為青年學者的恐龍,猛烈搖頭噴著怒火焚燒各大地產商的高廈,因為它們所佔的土地係拆毀舊物而得。 」咆哮者的柔和,沉靜者的憤怒,一般人或不知道。

陳滅的老師梁秉鈞著有一本我們極愛的詩集《雷聲與蟬鳴》(下稱《雷》),1978年出版,與我一樣年紀。我曾訪問梁秉鈞,談及《雷》那不能再複製的節奏,問為何當年的人這麼有耐性。梁秉鈞說,60年代的年輕人是很有耐性的,當時,寫詩是他自己唯一可做的事,「很愛詩,每一天都想著詩,就像現在的陳智德。 」

《雷》中的語言都是淺白平易的,卻是於平淡中掘出生活的奇異節奏,情感被現實阻延然而連綿不衰,冷靜自持同時不拒人千里。《雷》中有一首〈抽獎〉,諷刺人人都在生活中營營役役、得到了許多無聊的事物如「一隻不斷上升的股票/一所不斷下沉的大廈」,「我」卻笨拙、緩慢、纖細,在高速公路上做一隻馬。我向中學生講解這詩,同學都深有共鳴迅速掌握。

陳滅在詩集自序〈詩犯、詩魔之境〉裡提到了白居易,宋惠洪的《冷齋夜話》卷一載曰:「白樂天每作詩,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之。」 我當時還笑他「莫非你覺得自己老媼可解?」他懶得理我。而後我發現,《巿》裡有許多詩,的確在承載深刻思考的同時,達到歌謠般直接的感動力量。像寫給旺角西洋菜街、通菜街、豉油街上的寬頻人、信用人、保險人、問卷人,〈看不見的未來〉:「誰都知道那世界的底蘊,誰都不在乎/那發展、那廣告、那即將過期的荒謬/但什麼是荒謬?我們尚要苦思,而我們的機構已把它寫入/他們為我們編著的合約了,寛頻人、信用人、保險人/不斷變身的兼職人、瀕臨絕種的文字人/一切不由自主的教育人,可否與即將到期的生命相約/去簽另一份約,還是去喝一杯,何妨再變回一個人」。

在書店給劉小康及友人朗讀一次〈看不見的未來〉,大家馬上掏錢買書。語言直指人心,詩的力量無須代言,這是香港三十年來最重要的詩集,朋友們,倘我有幸,願為你們再讀一次。

6/27/2009

何其美好

在「當愛情衰亡,書寫才剛開始」會場上,梁文道和葉輝兩位會家子談了許多關於書寫的問題,葉輝老奸巨滑,梁文道小恙份外顯得誠懇,我當然瘋言瘋語(最恐怖的一句梁公聽不到),有時玩得太過,梁公戴了口罩看不出黑面我就放肆下去,但到後來,我還覺得,對我這樣過份認真的讀者來說,這真是個值得過分傾慕的作者啊。梁文道透露自己原來喜歡布朗肖,說「書寫本質是對不存在之物的試圖掌握」;「自傳是一種效果」靠的是「演員的誠懇」;如何崇拜海明威、將文字刪到有骨無肉、像病態一樣刪形容詞、成語和語氣詞;他還能非常內行地指出中國散文傳統中的「實用文」基礎,mark出「文學與實用性對舉」的文學理論分野線,我幾乎以為是老師上左佢身。回到家後我慢慢感動起來,僅僅是能夠公開談論一些我們曾用心談論學習貫徹高舉以至成為價值觀的文學知識,就讓人覺得如魚得水的幸福。香港三大少女粉絲領軍後來站在一起,馬系頭號粉絲見到梁公就扮乖站在一旁只眨著大眼,葉系頭號粉絲則撞邪講出「葉輝很少寫評論」這樣足以身敗名裂的話,我們梁系粉絲則比較以理性自矜!論點論點論點!


然而後來有更愉快的事:國內搜索引擎百度突然能搜索被禁的關鍵詞。見截圖。我發現時已三點鐘,據說放行時間已有兩小時。雖然有人懷疑可能是GFW要升級在自我測試,但大家當然更願意相信百度被黑了,作為連月來GFW DAY、封google、綠壩等種種惡事的報復。飯否上人不多,沒有瘋狂炸開,但我幾乎要痛哭起來。我去談了一晚自己喜歡的物事,回來就能目擊陌生的他人獲得自由,這因果,何其美好。

還是轉引網民的話:

我们是匿名网民。……我们无处不在。我们无所不能。我们不可阻挡。我们没有弱点。我们利用一切弱点。我们是隐藏在每一张面具之下的人性。我们是人性的镜子。我们生而平等。我们天然自由。我们是军团。我们不饶恕。我们不忘记。 自由引导网络。 我们即将到来。」

6/26/2009

票房之壓力!

本活動設有門票,是少有的情況;本來是想著30塊也不過份,但到頭來要擔心票房,反而多操了心了。無論如何,邀請各位朋友來!票房若不如意,本人就要賠錢了!


回憶中創造──多媒體詩歌錄像匯演
協辦:兆基創意書院、字花

回憶:昨日所想所見的痕跡,醞釀今日,累積力量。
歷史於我們還有點遠,但那個拆毀所有回憶載體的香港,跟我們很近。
在兩年前的天星皇后保育運動中,有大量詩歌、音樂、影像創作,
當時它們構成運動,今日它們則是回憶的載體;
由始至終,它們都帶來力量,是導引我們前進的靈光。
讓我們重整當日讀過的詩、唱過的歌、看過的一切,
讓詩人、音樂人、錄像人,在舞台交匯。

表演者:

葉輝、陳滅、廖偉棠、飲江、璇筠
林森、潘志雄、黃衍仁
甘甘、李維怡
錄像:麥海珊、陳浩倫、鄭健業

日期:2009年6月27日(星期六)
時間:下午一時
地點:兆基創意書院

查詢及留位:62249829謝小姐、93494041鄧小姐

(本活動受藝術發展局資助,須收助門券$30,學生、傷殘人士、綜援人士優惠$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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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創造——學生記者民間報導比賽」

備戰西九,我城文化節目多如雨後春筍,但藝術評論和寫文化報導的人材卻仍稀罕。近年民問記者(citizen reporter)概念大熱,blog的興起令人人都可成為評論人。「 回憶中創造——多媒體詩歌錄像匯演」特設「學生記者民間報導比賽」,邀請來自大學、藝術創意學院、副學生、中學的學生,參與觀賞,根據自己的體驗和觀察, 試寫演後報導或藝術評論,提交參賽。評判由作家及文化工作者擔任。

參加辦法

參賽者須親身參加本次「回憶中創造——多媒體詩歌錄像匯演」,然後在一週內提交一篇1500字以內的文章至memory.creation0627@gmail.com 。

比賽設優勝者一名及優異獎一名。得獎名單將於八月公佈。得獎者可獲獎品,文章有機會可獲發表;無論是否得獎,參賽文章都將獲得批改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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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4/2009

當活動報名滿額,宣傳才剛開始

當愛情衰亡,書寫才剛開始 ——梁文道、葉輝談愛情書寫

文學探索情感、容納私密,書寫經常是孤獨行為。在文化空間逐漸縮窄的香港,於報章專欄書寫情感,私密本也承載公共意義。大隱隱於巿,字數有限的豆腐塊文字,如何與流傳於經典殿堂的文學辯證結合?

城中文化青年曾經像染了毒癮一樣追看梁文道的專欄「秘學筆記」,那些語氣平靜的文章讓不少讀者激動得語無倫次。「秘學筆記」結集成《我執》,呈現了一個前所未見的梁文道——一個理性睿智的公共人物,其內在的諸種軟弱、難以排解的焦慮,諸種人際情感的藤蔓在他的心靈裡長成一片過於深邃的陰霾。去年葉輝亦出版了散文集《親密閃光》,以戲院裡的一段誘惑之旅開始,把作者十多年來最有感覺的散文集合其中。《字花》邀請大家前來密會,聽兩位作家娓娓道來在大眾媒體書寫私密情感的經驗。

嘉賓:梁文道、葉輝
主持:鄧小樺
主辦:字花
協辦:三聯書店

日期:6月26日(週五)
時間:1900-2100
地點:中環三聯創book cafe
網上留位:www.jointpublishi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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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看了不好的例子(忘了是誰),只覺評論自己喜歡的作者真難;向老師納悶道,如何可以寫得好?老師叫我去看董啟章寫卡爾維諾、邁克寫張愛玲。難的事情終歸是難的,給梁文道寫了序又寫所謂評論,都是連人帶書當散文寫,噢我們中國文學傳統中定義寬鬆的散文啊。評論喜歡的作者,當然不該寫得比該作者本身還好——但也要說出一些該作者自己沒說的話,若能看到一些該作者自己看不到的東西,便粉絲讀者評論錯亂身份責任之超額完成。)




深沉.平等.草莽


我第一次記得梁文道的名字,是九八年我在大學搗弄學生報,翻出一堆文獻,是一九九七年《國殤之柱》事件的紀錄文集。當年高志活(Jens Galschiot)將一件藝術品「pillar of shame」送給了香港,那柱子是由無數面容傷痛扭曲的魂靈糾結而成,沉重、憂傷、憤怒,勾起傷心人懷抱,大家將之命名為「國殤之柱」,而官府權貴當然要阻止這樣一條讓人不愉快的藝術品留在香港。在一九九七年的六月,就有一場百餘巿民把國殤之柱「護送」進港大的小型「遊擊戰」。過後香港報章上還出現了傳媒工作者與護送的活躍份子(activist)的筆戰。而筆戰的肇始,是梁文道的〈這晚港大有一場戰爭——一種成為記憶的失憶〉。那是一篇精彩的文章,把那晚的一場小型戰役描述得神秘刺激、叫我對社會行動產生莫名的嚮往;文中關於記憶的主題警句我也背下來了:「失憶並不痛苦,痛苦的是知道自己失憶。」惟是文章開首一段寓理性於抒情的鳳頭美文,我卻一直無法背下來,只記得讀時心裡驚動,望出窗外明明陽光燦爛,卻整個被那段關於記憶的陰闇氛圍籠罩了,時代與個人的影子重重疊疊如花陰架下,我記住了梁文道這個名字。

梁文道自豪地稱自己是可以不需要熱身就進入狀態的人,有段時間他的文字多產到我們只能把他想像成一個工廠(像有些學者相信「亞里士多德」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出版社,才能涉獵如此廣闊的學術範疇)。這種文字工廠當然存在某些固定格式,才能保證時間與質量的平衡。這幾年他終於把文章結集出版(相信不到他所寫過的三份之一),讀者可以從中歸納出他的製作格式,比如:把背景清晰歸納,得出自己推論的脈絡和讀者理解的基礎;提供知識框架、概念,顯示學術根抵;邏輯清晰而不離於大多數人相信的基礎,這是時評的重要標準;加上一個有趣幽默或者情感深沉的故事,每篇都有警句,警句有時接近哲理,有時則不妨粗鄙。

然而你看我這四點歸納如此枯燥,便知梁文道的筆力關鍵,並非在於格套。像大學裡最基礎的課該由學養最深的老師來教,把深刻的東西說得清明如水,才是最考功底。就算阿爾杜塞批評文學藝術只是關心品味、教人消費、沒有核心原則的學科,我也還是要赥赥然宣稱:對某些人而言品味是生死攸關的問題,至少它是關於一個人是怎樣的人的問題。梁文道的品味底子深厚,難得是從不賣弄,也不加入那些崖岸自高的行列。《常識》序中說要「面對公眾」,這其實何止於「寫得淺白」?《噪音太多》裡談古典音樂、純粹音樂,不但把這些高雅小眾前衛的東西變得可以理解,重要的是那裡面存在著一種深切的平等精神,像福柯說「我願意我的書成為像手術刀、燃燒瓶或地下坑道一類的東西,我但願它們在被用過之後就像爆竹一樣燃為灰燼。」這種弔詭的自我期許,不存在於中國傳統「在朝在野」的兩端;但五四的知識份子們,尤其魯迅,卻是用這種態度去創造歷史的。

只有一天工作疲累後喝兩口酒,梁文道會顯示他的品味,向我說,比起艾可(Eco)那種調笑得有點無聊的幽默,他更喜歡伊格爾頓(Eagleton)那種冷淡尖刻的幽默:「嘲笑碧咸的自傳單薄得接近後期貝克特的荒謬風格,這才夠勁。」他有時與人筆戰,是因為覺得對方「讀書沒讀通」。一個人的整個歷史,其別名是品味/修養/內涵。冰山露在海面那一個小小尖頂,看來並不龐然可怖;乃是因為海的掩護。有幾次他在袋裡拿出外國詩人的英語詩集——我因為沒看過,都不好意思搭訕——大概警句的力度就是從詩集裡來的吧。而要看過多少好小說和好電影,才能輕輕幾筆把切.格瓦拉的傳記電影及觀眾的故事都寫得那麼令人動容?

梁文道的故事講得那麼好,大概他也是個大說謊家(否則《我執》裡的誠實不會這麼有重量)。然而在我看來,每次面對現實要作原則抉擇時,他所做的也還是光明磊落的。他拖稿時也許胡吹一氣,但就算那是彌天大謊,也不是大事。於是我又懂得,也許一個真正懂得說謊的人,厲害處不是讓你沒法拆穿他的謊言,而是讓你覺得就算他說謊也沒所謂。怎麼能說謊也無所謂?就是在重要關頭始終不偏離原則。

梁文道在內地出的第一本書是《常識》,可看到他的底子是後結構主義的思想,挪用巿井例子去把「公共知識份子」的理想包裝成「實際」,看在我這種不願放棄自己話語風格的小丫頭眼裡,只覺得真是謙退,就像人們說的什麼神光內斂。的確有時我們看內地一些所謂學術或者文化書籍,總是動不動本質來心靈去的,這些字眼的用法粗疏得近乎庸俗了。而後結構主義把背景和話語脈絡、實際權力操作勾出從而分解中心的分析眼光,也許對於內地讀者還是有所啟示的。

深刻並不是口口聲聲天天嚷著的,而是一種思想的自然流露。《常識》戮力介入現實時事,《噪音太多》讓文化哲思與生活接壤,再加上《我執》的內心情感深淵作為人格拼圖的,整個梁文道圓滿浮現,足夠成為崇拜的對像。《我執》裡切切的自我拷問,梁文道一旦卸下他人的要求、略為放鬆,一些無法回答的問題就會從他手下流出來。《我執》的部分文章來自梁文道和香港詩人陳智德合寫的一個專欄「短歌行」,二人平分秋色寫得一樣好,但我自己直覺「短歌行」所指涉的曹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實是梁文道的寫照。三曹父子中,當以曹操的詩最為深沉;所謂深沉,是他常常言及一些無法排解的憂思,〈短歌行〉、〈龜雖壽〉等作品都流露出曹操在宏偉開闊、歡樂飲宴時突然有莫名的憂思襲來,他不及理清那是什麼,最後總以功業宏圖排解。這豈非梁文道這穿梭華文世界的媒體人、公共知識份子的寫照?

在給選美比賽做評判之後,梁文道曾一度沮喪得寫了一篇叫〈一個知識份子的墮落〉的文章,懺悔自己背叛了以前的理想(他年輕時曾搞過示威來抗議選美活動)。不料獅子一示弱,就有烏鴉來啄食:一些有深度的香港讀者反而冷嘲他假懺悔。他並不示弱,但那以後,隨著工作轉變,他進一步放棄了矜持的「知識份子」態度,更多談「常識」,甚至在厚厚的書評結集裡自稱不過是個正常讀者(見港版《讀者》序)。他所謂的正常,乃是對於不懂得的東西心存焦慮,總是想弄明白那是什麼,多學一門學問,始終敬畏深奧,要緊跟著「眾所週知,解構主義的初次登場正好是在結構主義的高潮時期」、「有名的韋伯論題到底能不能適用於東亞的情況呢?」的高瞻遠矚,不停提升自己。在愈益平庸化的世界裡,要放棄知識份子的高潔身份是種悲哀;但站到較低的位置去動員大眾靠向正常(就是認識但不能縱容自己的無知),又是多麼逼切的任務——哪怕在這過程中,他弔詭地成了愈益平庸化的世界裡的知識明星。

其實梁文道最「猛」的日子我並沒趕上。那是香港文化界活力生猛的九十年代,那時他還是中學生,便已經開始在報章上發表文章,並且是動物兇猛,到處與人筆戰。梁文道如何敘述流麗、抒情深沉、說理尖銳、開罵狠毒,大家今日都見到;那時他的筆力只怕比今日大家所見更厲害,不少文化耆老都被他燒得吹鬍子瞪眼睛。後來再在書上認識他,是香港作家董啟章及文學研究者黃念欣合著的《講話文章II》裡,他和另一文化人湯禎兆的訪談。裡面談到梁文道在大學時期馳名的怪行,包括用棉被捲著自己從山頂滾下去、讀書時去當賣魚蛋小吃的非法流動小販——受訪時他正在寫碩士論文,號稱「大埔福柯」,照片上通常在沉思,抽煙時則有點風流自得的神態,口稱「我不介意講一點粗話,正如我不介意談一點海德格爾。」這就對了,一個人書讀得愈多,就愈要保養自己身上的草根氣息、草莽豪情。我最喜歡看梁文道的粗俗,比如寫張心澂的《偽書通考》,最後要扯到《神雕俠侶》的偽續書,大談小龍女被尹志平蒙眼姦污的「又羞又喜」:「我們一群血氣方剛的男生看了真是心癢難搔,很不過癮,那羞是如何羞?喜又喜到哪個點上呢?」在一股儒雅之氣裡,看到他小時與黑幫幹架的底氣,倍感真實。我想起賈樟柯也很自豪於年輕時幾乎當了「大混混」的輕狂歲月——或者現在真能立穩主流而又能守住小眾價值的頭領,都要有當混混的過去作支撐。

我運氣好,梁公對我一直不錯,約稿必來不管稿酬、遇事請他九成出席、甚至在我潦倒的日子給我介紹工作(有時自己掏錢給我出工錢,從不剝削)。只有在我作粉絲狀向他揮手時,他才破口罵我「你白痴啊?快點去死。」零六年我跟他學做電台節目,離開時他說「抽根煙吧」,然後站在路邊淡淡向我說了幾句話,都是教我如何不要被一個媒體既有的習慣和風格規限。其實他自己縱橫各界,最能掌握每個範疇、圈子裡的規則,但面對年青人時,卻不談那些俗事——因為不值得。一個過度成熟的規條化社會,會有許多人跑出來教年青人要懂得遊戲規則,殊不知如果我們從一開始就只教年青人去守規則的話,就會從最青翠處割斷了社會向前演化的根苗。遊戲當然有著規則,但那往往是在公共層面不值一提的。

如今只有讀書讀得最認真的人,和最追求進步的人,才能始終跟隨五四所高舉的青年精神:不畏尖銳的批判,把價值信仰和個人生活統一起來。梁文道以筆戰成名,後來亦鼓勵我筆戰要盡情——他對權威往往不留情面,但一直對有鋒芒的年青人抱有好感、諸多提攜。此亦一種親近人世的先鋒派態度:維護銳利、尖新的弱勢,容忍不成熟,而批判、嘲笑地位穩固的權威,挑戰習以為常之物。有時見梁文道會覺得他累而憔悴,但如果與他討論問題,他的原則還是如我給他做〈動物兇猛——梁文道令人髮指的青春〉一文時,貫徹如一 。世間多少人因為金錢權力或僅僅是因緣際會,而喪失了年輕時的理想和原則;如此想來,我只覺所有淘沙礫金之後能不偏離原則的,都是虎口餘生——然而梁文道笑嘻嘻的打個哈哈,看來那麼舉重若輕,我就記起他二十歲出頭時寫自己的病歷就已滄桑老成卻又不失力量。或者,因為他早已比所有人都老,於是可以一直年輕。

6/20/2009

我又陷入無盡的失眠
想宣稱所有工作停頓
但不清楚是要沒有工作呢,還是要清理了工作才能入睡
如果是後者,那此刻就要繼續不停工作。

看書?寫文?出電郵?打紀錄?沒有倦意得連自己都害怕。但我不是已經明白了,自由業者失眠唯一需要對峙的,只是自己的害怕嗎。

他們不明白

看到一超級好句:

「女人真正厲害的地方,不在於沒有性高潮時假裝性高潮,而正在於性高潮的當刻仍可偽裝性高潮。」——張小虹(《穿衣與不穿衣的城巿》)。


有人完全心領神會「EXACTLY」;亦有人皺眉搖頭「咩呀……男人冇咁複雜架我同你講」。連有人告訴你「你被騙了」都不願去認識?網友angelfish笑:「因为男性以为:总有那么一次是真的吧!——没有全盘皆输的心理准备。」

連被騙都不知道的生物,讓我們用愛去呵護之。

6/18/2009

明明我已奮力無間踏著面前路

馬家輝主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文學館想像
嘉賓:董啟章

文學是要「館」的!
董啟章


文學一向給人的感覺,是非常個人的事。作家躲在家裏寫,讀者躲在家裏看。就算作家在咖啡館拿着墨水筆寫稿,或者讀者在火車上翻着小說,都是獨處的場景。文學超越個人層面,把不同的獨處者連繫在一起的,就只靠印在紙上的文字。所以,文學似乎就只是發生在文字裏的事情。而文字只是符號,是極度抽象的東西。文字 沒有空間和時間的實質,但也沒有空間和時間的限制。文字包含一切,卻又彷彿在一切之外。文字無所不在,又彷彿並不存在。以文字為材質的文學,可讀性高而能 見度低。

是以在旅行的時候逛外地的文學館,感覺相當奇特。我們發現,抽象的文學被「物質化」了,私密的寫作和閱讀被「公共化」了。我們發現,文學是需要實質載體 的:稿紙、墨水、鋼筆、文具、桌子、印刷品、書本。我們發現,文學是在具體的空間裏(書房、建築物、街道、城市、鄉村、山林)產生的。文學不但發生在作家 的生活裏,或者在讀者的生活裏,更加是在各個時代的所有人的共同生活裏。在一所文學館裏,作家的個人存在,和時代的共同存在,同時以實質的方式保存下來, 再現出來。

文學為什麼要「館」?文學要怎樣的「館」?

把文學以一個「館」的實體呈現出來,有不同的層次和形式。最常見的是作家故居,或以作家為主題的文學館,例如魯迅文學館、歌德故居。這類文學館發揮着歷史保存和作家紀念(崇拜?)的性質。較整體性的文學館,除了資料整理和保存,更扮演着文化甚至是國族身分建構的角色,例如北京的中國現代文學館、台灣台南的國立台灣文學館。文學館絕不是時間的凝固,文物的防腐,更加不是對過去時代的懷舊。

一所真正有意義的文學館,是現在式的,甚至是未來式的。它通過文學,建構今天的意識,和明天的願景。文學館要實現的,就是把文學從抽象、個別、零散、靜態和隱蔽的狀態中提拔出來,還原、彰顯和發揚它本身就具備的歷史性和公共性。

文學作為藝術

文學是藝術。這樣說好像多此一舉,但我們竟然還要這樣去說明!我們的社會不太記得(不會從不知道吧?)文學是藝術,是傳統藝術形式中之一大範疇。

西九文化藝術區談了十年,幾乎沒有人想到,當中應該有文學的席位,甚至連文學人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過往的西九討論,以至今天的西九計劃中,文學的成分近乎零!把文學從藝術中排除,或至少是遺忘,是不可思議的。西九文化區是個綜合文化藝術區,當中如果沒 有文學的角色,肯定是個巨大缺失,有損整個計劃的完整性。文學參與西九的最適當方式,是香港文學館的創設。這是我們重新全面認識藝術為何物的第一步。文學 館的設立既為文學,也同時是為了藝術的整體,為了對藝術形式之間的關係有更整全的理解。

文學作為視覺藝術

這當然可以指,文學館的展覽和陳設方式具有視覺藝術的觀賞性。館藏品展覽和其他文學展示形式應該更具創意,在重視知識性和資料性的同時兼具視覺上的藝術 性。文學的視覺藝術性,也見諸文學出版物的設計,以及文學與視覺藝術的跨媒體創作。近年本地漫畫與文學的跨界創作便是上佳的例證。不過,文學作為視覺藝術 更重要的意義是,文學館此一形式賦予了文學更高的「可視性」或「能見度」(visibility),有助於建立文學的公共形象和公共性質。

文學作為表演藝術

跟表演藝術相比,文學創作的方式是靜態的。不過,文學從來不止是紙張上的文字。寫作本身就是行動。從寫作到發表到出版到相關的活動,文學其實也是動態的, 是介入公共世界的方式。文學活動中的詩朗誦具有表演藝術的性質,是即時和即場的發生。要作家即席表演寫作可能有點誇張,但作家舉行演講卻肯定是創作外延的 演示。至於文學與表演藝術的跨界合作更加是源遠流長,例如戲曲和話劇便是與文學互為表裏。而如果把表演藝術理解為行動的形式,文學館也就成為了文學行動的 舞台。當作者、讀者和各種形式的參與者會聚於一個舞台上,公開而活躍地進行創作、欣賞、分享、交流,便賦予了文學廣義的表演性。

文學作為建築

文學館當然必須是一座建築物。建築物本身也可以是一件藝術作品。文學作為建築的意思,有實質和象徵兩方面。實質方面,文學館除了是一個進行文學活動的實際 場地,它的相關功能也有助確立和開拓文學的生存和發展條件。從文學館衍生出來的,是生產、出版、傳播、教育、研究、翻譯、保存等物質條件的鞏固和改善。象 徵方面,文學館可以成為一個精神地標,具指向性地建構本地的文化身分。建築乃人類用以庇護、棲居和承傳的人為創設物,文學作為建築在文化層面上具有相同的 意義。

文學作為歷史

文學是廣義的敘述。無論任何文學形式,總合在一起就成為了敘事。無論任何題材和取向,文學的整體必然是整體的故事。一個地方的文學,必然是一個地方的歷史。香港文學是眾多作者的個人史總合而成的共同史。香港文學館,必然是另類香港歷史博物館。

文學館除了保留資料和文物,也發揮歷史整理和反思的作用,建構當下的身分認同。文學館除了作為故事的搜集者和整理者,也同時是故事的生產者。一所推動創作的文學館,能鼓勵民眾參與編寫個人和共同的生命故事,從民間的角度書寫地區文化生活體驗。

文學作為生活

說文學就是生活,最明白不過。香港文學展現的就是香港生活體驗。無論是私人還是共同生活體驗的書寫,文學館也可以產生凝聚、延展和深化的作用。文學館可以 讓原本屬於私人層面的生活體驗公共化,意思即是讓眾多的個人觀點互相連結,呈現出更為全面的圖景。文學館所建構的公共性不會扼殺私密性,也不會妨礙個人化。它讓生活的層次更為鮮明,更為多樣。它讓個人生活得到更多的關注,也讓公共生活得到更積極的參與。它為文學作為生活提供更廣闊的視野和更多角度的參考。

文學作為文學

文學的包容度和滲透性極高,可以跟很多其他事情拉上關係,但文學之為文學,有文學自身不可約化的特質和價值。文學可以而且必須以各種形態呈現為一所文學 館,但文學館的最終意義是去庇護、培養和推展文學。我用了很多其他東西去說文學,卻沒有說文學本身是什麼。這個問題之所以還要問,是因為我們的社會對文學 的認知極度不足。文學絕對不是小眾的事情。我們每天也在接觸文學,只是我們並沒有察覺。對於一個有文學但人們卻不知道有文學的地方,我們需要一座文學館, 讓文學變得可見,讓文學行動起來,讓文學變成我們的居所,讓文學說出我們的故事,讓文學進入我們的生活,讓文學成為所有人的文學。

資料:
香港文學參與狀况及人數初步估計文學參與的方向十分多元,至少可包括閱讀、創作、出版、文學活動、研究等。 教育體制中,大學人文學科的學生近一萬,教職員約2300 多人。而明年開始推行的新高中課程「中國文學科」,亦設有文學範疇,鼓勵感受、鑑賞、創作,中四五同學約16.7 萬人;中六同學約3.3 萬人。於課程內接觸本土文學、創作的朋友近20 萬人。至於課餘學習,亦有263 所日校曾開設課外寫作班,參與同學每年逾一萬人。

文學活動方面,圖書館舉辦的「香港文學節」六年間由6000 人次參與遞增至約22 萬人次。而網上文學資源亦越見備受重視,中大圖書館的「香港文學資料庫」網站於2000年成立,點擊率由起初每年200 萬次大幅提升至去年的近1000 萬次。當中三成用戶是香港朋友,三成來自內地台灣,餘下來自世界各地, 包括歐美、東南亞及南美洲,接觸層面相當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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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試著做永不知道

這是詩的六月。字花主辦了六四紀念詩歌音樂會「一般的黑夜一樣黎明」,六月三日晚 八點於文化中心外自由戰士(官方稱「翱翔的法國人」)雕像下,前後來了近二百多人,裏面或有很多平時不碰詩歌的朋友。有些詩是沉重的;有時我們笑得輕盈。 有朋友不習慣參與有關六四的活動上有笑聲,有朋友不習慣六四這麼正襟危坐——但他們都禮貌地過來表示意見,最後慢慢磨合,接受人與人之間的不同。無論天氣 和議題,我都喜歡這樣的公共活動:在陌生的集體裏,人開放自己去理解他人,摸索自我與他人的情感異同。

某文化人偷聽保安阿頭講話: 「50 人以上就咁處理,由得他們吧,悼念下冇嘢嘅。」又有文化叔父主動和阿頭攀談,阿頭表示「如果我唔洗做嘢我都坐落去呀。」前幾年民間紀念六四的「異議聲音」 在自由戰士下聚集時並沒這麼順利;想來是這麼多巿民來了,才會輕舟過重山,像二○○七年七月三十一日午夜千人聚集在皇后碼頭,警察便不動手。明年「異議聲音」也還是會在,相不相識的朋友不妨在六月三日八點九分至凌晨之間,到自由戰士雕像下一起坐坐,散漫沉澱哀思。除維園集會外,希望自由戰士下的六三聚會和六四日間獻花兩個民間傳統,也能輾轉流傳。

八九民運之於香港,是對理想主義者的無限支持,是支持到了引動自發的地步;希望我們以後,都能繼續以各種方法在各方面支持有理想的人,而且是個能動自發的主體。實體的廣場陷落於政治與金錢,而我們必須與陌生者攜手打造流動的廣場,即足以自發交流的空間。

當日我們還有點擔心場地保安會否來阻攔、警方會否宣布這是非法集會。黃碧雲一早嗤之以鼻:有啥危險?北島則禮貌地說,小樺,我們三十年前,一九七九年《今天》第一次聚會,那可是真正被警察盯着的地下非法集會呢,你不用擔心我。 北島先生腼腆,沒有當眾分享當年經驗;其實我想在場的朋友都會想知道,理想主義者之無可阻擋的年輕,及始終拒絕豢養的詩歌。「一般的黑夜一樣黎明」是銜接性的,本身無足誇耀,只是勇敢的歲月與生猛的未來之交接點。六月六日,中大吐露詩社的同學就在旺角西洋菜街,朗讀紀念六四的詩歌,銳氣可敬。據說也有陌生 的朋友坐在街頭參與整個過程,那在喧鬧裏的專注,亦如維園裏燭火溫熱。

朗讀能怎麼樣呢,不過是把聲音留在風裏;文學又能怎麼樣呢——搞文學的人常常自我懷疑。然而文學事業(由活動與行動組成)亦如創作,事前的計算無法概括所有意義——活動的意義是在過程中產生的,不試着做永不知道。於是我猜想,在六月廿七日一點鐘的「回憶中創造——保育運動多媒體詩歌匯演」,亦會再告訴我此 時重溫天星皇后詩歌影像的意義,向我顯現回憶的能動力。

不試着做永不知道。六月慢慢流去,文學界有朋友在想像西九能有一間文學館。 儘管有人已經事先聲稱「完全沒可能」,但我們還是信,不試着做永不知道。

6/13/2009

反饋期間

1. 動力和反動力。這些病是開始六月暴走後完全沒遇上的:背痛、常常直不起腰來,腳患復發,以及單純的累,禁不住要馬上蓋起眼皮那種。現在都來了。然而這個時候才最重要,要累積,要用思索把所做的行為編織入我們的意識中。朋友們,六四還未過啊。

2. 為經濟專欄寫文章,原文過長,且因為某些原因而被刪了一些句子,現把原文貼到這裡。編輯leona擬題保留鄙人對節奏感的偏好,真好。她打來為刪改滿口道歉怕我介意,我也理應介意的,但其實這幾天我已經累到什麼都不能介意了。

從李長到被理者的政


李嘉誠喜得男孫,「潮州佬有仔大晒」,滿心歡喜為孩子改為「長治」。「長治」一名引來城中注目,有人聯想到「長實治港」之意。李嘉誠則叫記者去翻查《辭海》中「治」字的意義。查《辭海》,「治」字的意思包括:1、管理。如治國、治家;2 、舊稱地方政府所在地。如郡治、縣治;3、有秩序、安定,與「亂」相對。如大治、治世;4、4 治理、整理。如治河;5、研究。如治學;6、醫療。如治病、治傷;7、懲處、撲滅。如治罪;8、姓氏。 大概而言,「治」這個詞,是從統治者、擁有較大權力的人角度出發的。有人治理他人,而我們大部分人都是被治理者。

於是我無法不從書架上找回印度後殖民政治學者帕薩.查特杰(Partha Chartterjee)的著作《被治理者的政治——思索大部分世界的大眾政治》(The Politics of the Governed: Reflections on Popular Politics in the Most of the World)。李長治與被治理者的政治,讀起來節奏很好。而中外詞義竟是奇妙互通的: 政策研究中的術語「治理」(governance),乃是進行治理者所使用的或為了進行治理者而使用的知識和技術系統。

查特杰多年來從事後殖民研究,是印度底層研究(Subaltern Studies)的主將,亞洲最重要的學者之一。他非常尖銳地指出,今日的民主制,並非是由人民組成的/為了人民而組成的政府,而只是「被治理者的政治」。換言之,他是對歐美的民主形式如代議政制提出質疑,因為歐美以外的地區(他稱為後殖民世界)其實並沒有擁有像歐美那樣長久的現代化進程,許多被西方指為「前現代的時間特徵」其實是在今日的後殖民世界共時地存在的;而西歐北美以外的後殖民世界實際上構成了現代世界人口的「大體」(most)。查特杰的觀點是建基於印度的底層社群研究,但對於整個亞洲都有參考意義。

如果我們把「統治」和「政治」分別開來,學查特杰那樣把後者定義為「民主化的欲望與實踐的場域」,那麼我們到哪裡去找「政治」?查特杰告訴你,是在難民、非法居留者、非法勞工的世界。這些社群弱勢到政府甚至不給予其合法公民身份(於是很難參與正規的政治過程如投票)、認定要在現代化的高貴社會裡將之驅逐出去。這些註定被人統治的人,並不想奪取國家統治權、也不想領導中產階級精英的公民社會,只是在各種狀況中,為了生存而這兩方周旋,於是在定義較為不明、法律規範曖昧、在很個別的脈絡及策略的中間地帶實踐,這個中間地帶就是政治社會。查特杰認為,在無論國家還是公民社會都已被少數精英階層壟斷的資本全球化時代後殖民沉滯社會,上述的政治空間才是推動社會改變的動力所在。

本書是論文集,是有許多個體生命的具體故事,比如印度政治領袖安培德克爾,出身印度賤民種姓馬哈拉社群,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一方面要捍衛被壓制在社會底層的賤民社群權益,一方面又在製訂印度憲法、鼓吹平等公民身份等普世價值。又如政治宗教派系的領袖死亡,追隨者如何堅持以令現代人咋舌的信念處理其遺體,而與印共政府衝突,演變成流血的革命經驗。書中引用的史料還包括小說,這位學者甚至以散文家的筆法,帶你到印度的政治社會旅行,讓我們體會社會辛酸的層次。




3.
有天與人在葉宅吹水吹通頂,次日一早被扯去看《天水圍的夜與霧》。五月中寫了影評,回看交稿時間,是5月17日。咦那時我在做什麼呢,已經完全不記得(兼且又遺失了記事簿)。總之,好像是沒透過氣似的。全文見《香港電影》六月號〈家暴裡缺席的兇手〉。


我認為影片對李森的處理有點搖擺不定。李森身上體現具普遍性的社會政治經濟動力,而在妻女離家後,他百無聊賴在屋邨石凳上坐整個下午,透視出中年失業男性的苦悶(其實有沒有工作的香港人生活也許都是超悶的),這也是和缺乏社區設施的天水圍社區規劃有關的普遍性因素。在這些環節,觀眾可能會對李森產生同情,因為大環境的因素不是個人能夠輕易超越的。而影片另一些對李森個人性情的著墨,如他給女兒弄單車、給曉玲洗頭、宣稱要和曉玲結婚、到深圳找曉玲時以西瓜刀劃破自己胸腹等,也可能會令觀眾對李森產生好感。但李森的性格是支離破碎的,例如某些大男人的有趣粗豪小節,到後期全然消失。在往四川一段開始,李森就失去常性、好色貪心、嗜血殘忍,後來還有一個低角度陰暗背光暗示「入魔」的鏡頭。影片陷入兩難:殘忍必須是超越常理的,否則不足以對應其滅門的「獸行」;但如果殘忍超越了情節的合理性,觀眾就很難從理性上理解李森的所為。「兇手」在感官上的形象被放大,但同時在知性意義上消失了,我們無法理解兇手,也就難以防止悲劇重演。影片在這些環節,可能受到了煽動感官情緒的媒體報導影響。但這實在也是批判電影的兩難:「有乖倫常」的殘忍可以引發公眾興趣,但事件若從一個普遍性的危機,縮減為個別「獸父」的特殊例子,會減弱社會批判、要求政府正視的論證力量。事實上,許鞍華安排曉玲悲劇發生時麗姐因為遊行而無暇照顧曉玲,也是一個有趣的搖擺——對於以社會壓力來向政府爭取改善,許鞍華究竟有多相信呢?

影片中對女性情誼的著墨、對勞動女性的歌頌,許鞍華都是手到拿來信心十足。但在處理李森這個理應是盧卡奇意義上的「典型人物」時,卻顯得拿捏不當。因此吾友熊一豆提出一個犀利觀察:在電影中,真正缺席的是男性、父親。也就是說,經濟去勢後抑壓孤獨的香港男性,心裡究竟想著什麼,也許是我們這個社會都無法知道的,是拼圖裡關鍵的碎片。

當日看過電影真的被嚇到了,同行男性則表示對李森的行為無法理解,難道家暴問題連同其警號,到頭來真的只是嚇我們女性的麼。因為真的害怕,於是可以加個這樣的註腳:《天水圍夜與霧》所據真實新聞,主角金淑英是31歲,殺人兇手李柏森則是44歲。本人今年恰好31歲;而當然有人是44歲。我們常常說要扮張靜初和任達華的電影海報拍一張照片,有誰願來渣機。



6/07/2009

六四與世代

文明單位:六四與照片
嘉賓:楊陽、謝明莊

在歷史的街頭,我們回到羅蘭巴特:照片證明所攝物存在。而策展人楊陽想傳達的是複雜的議題,以及比她更年長的攝影師所承受的重量。可以補充的是我去看展覽時遇上程展緯,我們一起站在冼偉強所攝的,王維林隻身擋在長安街一列三十多輛坦克之前,驚嘆,這幅相原來是冼偉強拍的,我們都以為是上帝拍的。「阻抗的表演——六四二十週年攝影展」在石硤尾展出,大家可以去看看。

文明單位:六四:港人身份、跨代傳承
嘉賓:陳雲、林輝

陳雲林輝跨世代round table,關於六四與本土意識建構,我想香港人大把野講,節目完了還互相督促:寫文呀寫文呀!鞏固成果最重要!寫文章的人

(後來收到一位相識的電郵,說聽到節目很感動。我想這實在如小奧的詩所說:「他不再找我了/自從知道了我電話號碼最後的兩個數字/他也不再找我了/自從看到了我MSN上頭像顯示了VIIV//我卻被更多的他找到了/當我在Facebook加入了未能忘記的群組//交換QQ好嗎」六四真的讓我們找到了很多同路人。)

還可以提供陳雲小劇場:在節目後他要錄一段介紹書的音,開首要他介紹自己,陳雲突然迷茫:「我應該點介紹自己?」我和林輝笑得打跌,說:「大家都會知道你是哪個陳雲了,難道會以為你是中共元老陳雲?」陳雲突然興奮:「咁我可唔以介紹自己係「我係反共o個個陳雲?」





父母們,不要膽怯
——從呂大樂〈是否需要立即狠批陳一諤〉一文談起

著名學者呂大樂今年離開中大,回到母校港大社會學系做系主任。臨別秋波是在港大學生會主席陳一諤被公投下台之後,發表了一篇〈是否需要立即狠批陳一諤〉(下稱〈立即〉)。文章肯定自己的社會學者身分,要求外人要有耐性讓大學生自己解決「內部」問題,又說立場鮮明的狠批減少辯論空間,更指狠批是「脫離年輕人的語境」。用網上的話來說就是,文章令許多呂大樂的讀者都「無語」了。

弔詭的「耐性」

陳一諤發表質疑六四、鎮壓只「係有少少問題」的言論,事件之所以牽連廣泛,完全是因為他是港大學生會會長的身份,某程度上代表港大學生。大學生的政治意見,已經很少沒有被這個社會重視過。近年社會常以日益收窄的道德標準、急功近利的求職眼光、感官先行的民粹手段來規限和批鬥大學生,學者和文化人往往會說「給大學生一點空間」,去為大學生的先鋒性行為護航;然而難得這次社會注意的是大學生在六四事件這種與社會和歷史掛鉤的重要問題上的立場,呂大樂卻認為事件的主體既在大學校園,陳一諤的評價應主要由港大同學來決定,叫旁人給予空間,感覺就有點一廂情願。如果平時以「給大學生空間」來為大學生的先鋒性行為護航是慈愛,那麼這次大學生代表的政治立場令社會失望,再迴護之就不免給人接近溺愛的感覺。九十年代以來,「大學象牙塔被打破」已被宣稱過無數次,除了港大內覺得自己對六四的立場無人理解的那部分同學、和部分愛生心切的老師(例如另一位我心愛的作家陳惜姿),我很難想像有多少人會同意呂大樂所要求的耐性。

而這種耐性也是頗弔詭的。〈立即〉文中似乎建議大家不要為陳一諤的言論而諸多動作,「應該想想之前為什麼未能有效在校園傳播相關信息,或之後有何補救辦法,而不是試圖阻止那自己難以接受的情况(例如年輕學生對六四事件的關注逐年減少)暴露於大眾面前。 」在「之前」和「之後」之間的「當下」,我們該幹什麼好?更弔詭的是,〈立即〉,是刊在陳一諤被罷免後,不知是專欄排期所致,還是作者不想對陳一諤罷免過程有明顯取態。但對於一般不留心細節內情的讀者而言,實在覺得〈立即〉很不立即。避過了事態最緊張的關頭,不錯會少了劍拔弩張的壓力,但也會令文章的意義減損。與當時事態抱持太遠的距離,文章很容易變成重複萬試萬靈的普世原則。以致我聽到不止一個呂氏粉絲悶悶道,這文章為什麼不寫短一半?

老實說,對陳一諤言論感到憤慨而忍不住狠批的人,不見得會反對呂大樂「以理服人」的立場。六四事件牽動大部分香港人,是因為它已經碰觸一些基本道德底線,例如「不可殺人」、「誠實」。當有人認為軍隊屠殺平民只是「有些問題」,又或者「殺平民的政府都有苦衷」,這是不分是非輕重。連別人的生命都不重視的人,歷來不乏會被社群驅逐的例子。筆者見此,何嘗不心痛。然而為何會走到這樣一步?是不是我們在兒童及青少年教育出了問題,連要孩子尊重平民的生命都很難開口?呂大樂的父親形象一度聞名香港文化界,〈立即〉便更讓我想到教育。

把什麼傳給下一代

某些關心六四的人有種潛在的心虛。年長一輩習慣政治冷感,自己認定年輕人一定會對有關政治和歷史的東西興趣缺缺,而改變這種興趣缺缺就是勉強了年輕人。報章報導,一位母親向唸小學的孩子講述六四歷史,被朋友批評為「自私」。如果把自己的信念和心結、集體的傷痛和歷史傳給下一代是「自私」,那麼我們除了金錢和物質,還有什麼可以傳給下一代呢?反過來說,如果避免把任何具公共性的(國家、歷史、政治、社會)關懷傳給下一代,那麼下一代怎麼可能不自私?

現在的同學習慣專題短講、小組辯論等考試模式,但有需要讓他們知道,並不是什麼都可以如一張寫著題目的紙條那樣無重量。如果說討論時不要攻擊人格是文明的表現,那麼尊重傷痛也更是必要的文明表現。比如說,經過三年零八個月的老人家那種痛恨日本的感情,年輕哈日一代的確未必理解、未必有興趣,但年輕的哈日一代難道會走去輕蔑地對老人家說:「你怎知香港淪陷時是香港人死得多還是日本人死得多?你怎知不是中國先做錯了事,日本才會來打中國?」出現大量肆無忌憚的輕蔑,就代表「成功引起大眾興趣、傳承六四」?

沒興趣不一定會導致不尊重事實和放棄道德原則。只有在尊重基本事實、認同基本道德原則的基礎上,才能討論歷史。傳承和宣揚六四,也絕不能放下以上原則。在一種所謂「迎合年輕人」的大前提下,立場清晰、批判犀利、願意談是非對錯,願意直指某些論調的站不住腳,就好像會「嚇壞年輕人」、「傷害傳承」了。但誠如陳景輝所說,「傳承」是有內容的,而不是空無一物的游談無根(「什麼都可討論」);如果要否定昭昭史實才能開展討論,本身就是破壞傳承啊。

父母們,不要膽怯

八九年許多巿民都買了很多資料冊、畫冊、相集,拼命收集資料,大概現在還在家裡,不想翻看、未敢扔掉。這些東西,不就是用來對峙遺忘和謊言的嗎?它們本來就是為了要在個人軟弱動搖的時刻,以事實提供力量,呼召自己當年的道德勇氣的。當真正要傳給下一代的時候,父母們不要膽怯。

我也恰如熱愛世俗、輕快的人,多談自由及興趣,少談道德。我只有很少很少的道德原則,願意當眾大聲說出來。比如,不可殺人(從哲學範疇來說,最不道德的是折磨(torture))。孟子說,殺一人而得天下,不為。以中國經濟發展去作為政權屠殺平民的藉口,是見利忘義。難道為了避免下一代的反彈,就連「不可殺人」都不和他們說嗎?

呂大樂說評論人立場鮮明的姿態和論述,「愈來愈跟年輕學生的生活經驗脫節,逐漸失去了說服力」。我的看法則相反,近年立場鮮明的評論的巿場一直成長,愈來愈穩固,超乎我的想像。近年「什麼都可以辯論」從一種不失明辨是非的真誠信仰,逐漸惡化成一種範疇混亂(混淆fact and point)式溫吞。許多人把理性掛在口邊,但諸多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自相矛盾,令到比較有洞察力的年輕學生愈來愈傾向立場鮮明的姿態和論述。在下有一篇博客文章〈可以繼續不斷重述六四事件,但不用再支持陳一諤了〉,其實沒什麼新論點,只是是其是非其非有話直說,在google page的轉載題竟逾七頁,在下也始料不及(只能後悔沒好好寫)。也許某些人無法接受的是,無論是操持草根語言還是學術語言,立場鮮明的激進論已經愈來愈有巿場——而這種得到巿場,有賴香港社會的凝滯和萬事不可能,有賴嬰兒潮的操持大局。

6/03/2009

歷史的細碎紀錄

因為中國政府想在日曆上抹去六月四日,六月二日開始大量封鎖常用的外國網上平台(即GFW DAY),然後在六月三日開始令國內大型的網上平台都因「網站維護」而關閉,是以六月三日稱為「中國網站維護日」。集體維護名單見此。國內網民稱為「裝死」。這在六月四日過去後,已經逐漸恢復中,但有些網的表態也是值得紀念的,因為迫不得已的裝死也可以較牛的裝法。

比如「2009-6-3 下午03:38:06 牛博山寨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本站六月二号开始进行维护和升级工作,因此本站罢工三天。为此给您带来不便,请谅解。

又如「VERY CD」 03:09:48 VeryCD」,在「維護」頁面上角有一句「只要是有益的話,小孩的話也要聽」

但最牛的還是「海海CD」: 2009-6-3 下午03:58:01 海海CD 6.3-6.5.海海CD将于6月5日重新开放. 一首李志的《广场》送给大家 李志的三张专辑下载见下面。
這個頁面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但在當時一進去就可以播放李志的《廣場》。有乜咁勁?請大家把下面這首〈廣場〉聽完。



它是可以安全的,因為在政府立場,這些錄音都是指向不存在的東西的嘛。


在這段日子,一直覺得和國內的朋友很近,因為突圍的欲望與接觸的欲望近乎同一,而被阻隔又令我們熱情大增,因為阻隔本身增加了我們的力量。那種傳遞欲望催動大概亦如此文中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只是我的暴走好像並非傷痕,而成了表態的刺青。

而一個由政府帶頭說謊的地方,人民會充滿詩意。豆瓣上有一堆朋友在討論六月四日的各城報章頭版,看看是否有暗示六四(帖子已刪),像去年的南都頭版是「六月份大降雨四次」(大意,數字最重要),大家詮釋得津津有味,沒有人走出來說「咁都得?」「想太多了」或者「是你自己的想像」。在想像裡已經達成了。權力始終無法禁絕想像力。

六月二日,GFW DAY

六月二日,中國網民稱為GFW Day。國內網站由六月二日起不能訪問的包括twitter、flickr、wikipedia、bing、live.com、hotmail。飯否上有人說:「#FuckGFW这个短语,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内,就排到了Twitter热门话题的第二位。中国网民无比痛恨这个用我们自己的血汗钱建造的,专门用来禁锢我们自己的GFW。请记住,我们很愤怒。」飯否上fuck GFW的發佈已逾萬條。「校內」(facebook山寨版)不能更新,各大論壇也收口了,連教人不翻牆用twitter的貼子也被刪除。


從第一被封我就同時明白了「憤怒」與「毫髮無傷」。我覺得奇妙的是那種時間的感觸。比如前幾日有朋友轉過來,教把自己在某些網上平台的出生日期改為6月4日,然後六月四日那天那些網上平台就會為你點起蠟燭。本週一,飯否、豆瓣等內地網站就突然暫停了修改個人設置的功能。許多頭像也不能再顯示了(大家都懂得用圖像而非文字來說話,避開河蟹),那證明建制正用著大量的人手去封禁一群無財無權無勢的普通人。那麼快那麼遠,都是一日內的事,無數人在追索,急速轉動的頭腦,轉貼流傳的驚喜與快速,相識者與陌生者的血氣義勇,敵人強勢而狠辣的壓制,而雙方都是動也不動地坐在熒幕前的。

因緣際會,有限時間內參與了這次戰爭。在飯否上看到「请广泛转帖)通过微软搜索引擎病(bing)看更多当年后天全球有关视频。方法是,将鼠标放在搜索结果上稍候,视频音频即可播放。请点击http://www.bing.com/videos/search?q=tiananmen+square+video&form=QBVR
便貼出去。網友激動高叫「強大」,五小時後BING被和諧,豆友留言告知;10小時後我被刪帖、馬甲紀錄違規一次,午夜期間關於魯迅的文章再被刪,再紀錄違規一次。同日,無數朋友在各種平台上宣告被封、被刪。看他們貼什麼歌來慶祝GFW day

下面是個網上的笑話,改一改:

「很多年後,我的孫子會問我:『婆婆,當年的6.2 GFW DAY你參加了嗎?』『參加了』『你是英雄嗎?』『不是,但是婆婆和英雄一起戰鬥過。』」

在早前,「緩慢」賬號已被豆瓣定點封禁。現在豆瓣不但定點瞄著我的馬甲,並將「字花」變成私密小組,後來乾脆把所有小組的發言功能都停止了。實在要叫豆瓣去死吧。然而,正如智良所說,這不是代表權力戰勝了個人,而是看到權力已經被無數零散的人迫到絕路,已經窘困得裝不出紳士了。


我們擁有同樣的黎明與黑夜(二)置頂,留意下面update


(有沒有本blog長期讀者(或者理論怪物),可以說得出文題的出處?)

1.

一般的黑夜一樣黎明 ── 六四二十週年詩歌音樂會


六四二十年,當日的一切糾結心頭,面對無恥人荒謬話,鮮血與理想變得愈益明淨,詩語歌聲銘刻心窩。與老中青八零後詩人、長期抗爭社運樂者,來一起思念六四,一起渡過憂傷的午夜。

誦詩:也斯、北島、黃碧雲、孟浪、崑南、葉輝、飲江、陳滅、陳建華、陳麗娟、盧勁馳、洛謀、梁璇筠、鄭政恒、雨希、文於天、郭梓祺、徐晞文、洪曉嫻、鄧小樺等

音樂:billy、阿班、陳偉發、潘志雄等

時間:六月三日(週三)晚上八點,一起度過凌晨
地點:文化中心外,自由戰士雕像下

來賓可自由參與,自攜誦詩、即興藝術、行走坐臥,在散漫中共同思念,請帶一朵花來廣場。
不止二十位詩人當晚誦詩,還有社運音樂與文學的crossover也令人期待,包括陳滅(Mit & Friends)的看不見的六四之風流總被雨打和諧去等;阿班為北島詩譜曲;還有潘志雄x鄭政恒……。

籌備倉促,歡迎大家自行加入,自攜誦詩或即興表演都可。當日活動形式散漫,自由出入,請帶一朵花來廣場。

***

這個活動的形式是受以往的「異議聲音」及曾德平的六四獻花啟發。

異議聲音2009
(天安門迴響)

一九八九六四
想的不只愛國
要的不只民主
做的不只運動
愛恨哀怨 迴響不絕

二零零九六四
要再上路
愛人同志
到廣場去
死生相隨

異議聲音為一個由九七回歸開始,迴響八九六四人民自主提出異議的年度音樂演出聚匯。二十年後的今天,人民的自主性仍然被主導,異議的聲音依然被忽視。我們心信人民自主的異議聲音必須被確認及鼓動,所以自零四年度的異議聲音開始,我們放棄再以主辨者的身份籌備及安排演出,只就此發出一個公開呼籲,希望接收到以上訊息的朋友,帶同自己的發聲、演展、播放器具,於六月三日晚上八時九分匯聚尖沙咀文化中心外「自由戰士」雕塑(亦被罔名翱翔的法國人) 前的空地,共構一個自主發聲、自由起動的文化廣場。

誠然,在一個開放的廣場上,任何一個聲音都應被尊重,當中如出現任何不協調之情況,亦只可期望各參與的朋友本著互相關顧的原則作出協調及安排。

另外,我們認為人民的廣場本就屬於人民,任何規管者於未被要求的情況下之干預,實為不必要及壓縮人民自主表達的空間的行為。故此,此次的文化廣場匯聚,將不會向任何規管機構發出申請或知會。所以,期間各參與朋友將可能需要面對規管者的干預及作出回應。當然,既稱人民匯聚廣場,人民之間,互相關顧、支援,以至共同面對及化解任何眼前的困難,將會是至為重要。

如有任何疑問,請電郵至 dizzidenza@mail.com

異議丹剎啟
中國大陸東南
二零零九年五月二十九日

垂青小劇場

因為引用高登料寫〈只要聽到,就是抵抗者〉,被高登巴打垂青,引用之餘提到本人背景:
鄧小樺 呢件腐女唔知有無高登 ?O:-)
腐女?
有乜background? 另一個post有人話佢得廿幾碎 , 連<大地>係89前定後都攪錯

電玩御宅
文學西
應該唔係好老 #hehe#




哇哇哇,腐女、電玩御宅、文學西、唔係好老……所有label都令我心花怒放,我是遇到天使了嗎?我的知音果然在高登嗎?高登巴打果然是世上最懂得欣賞人的巴打嗎?在工作的高峰期見到這些倍加感動,我還可以奉承得更激烈!

(至於〈大地〉,確是我搞錯了,應該是〈長城〉才對——但那是一個比我更老的人誤導我的……感謝巴打指教!)

6/02/2009

異端卻是民族魂

(無法可想的時候,我們起碼寫魯迅。我向編輯說,寫魯迅總是可以的吧。而在豆瓣,就連這篇都發不出去。最近真的討厭死豆瓣了。莫名其妙被停號三天後,又因發起「一般的黑夜一樣黎明」而停號七天,再犯一次據說就要永久封號了。馬甲發言談及「五月三十五」,又在五分鐘內被刪除。他媽的不玩你豆瓣又不會死,網上平台這麼多。國內審查自然是厲害,但沒幾個網上平台像豆瓣這樣想盡辦法來自閹的。真要臉的,乾脆別再搞好了。)


魯迅.異端.民族魂


今年是中國「紀念日之年」,幾乎每月都有一個紀念日。四月以來,我開始在各處看到人們提起魯迅。魯迅總是與中國的命運連接在一起。

1918年,周樹人用魯迅為筆名,寫出了中國第一篇現代小說〈狂人日記〉。這位文豪曾被毛澤東稱為「現代中國的聖人」,並稱「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數十年來,魯迅是現代中國文學的代表、中學的指定讀物,大學圖書館裡研究魯迅的書,多得可以把人壓死。 本世紀初有所謂「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居首位的,仍是魯迅的《吶喊》。

而月前有次被一編輯呵責,說我交來的稿子裡寫的作者太「小眾」。讀者不妨一猜以下哪位作者是她眼中的「小眾」?香港詩人廖偉棠?李商隱?不是這二位。我怎麼也想不到,這位編輯眼中「太小眾」的,竟是號稱「民族魂」的魯迅啊。

魯迅比網民更好玩

據說內地的青年若有厭棄魯迅的,往往是因為他在1949之後被獨尊為唯一認可的作家,太像銅像了;其實魯迅的作品一直是香港中學課程的重點,〈一件小事〉裡由我的懺悔之眼看出的車夫之高大,〈風箏〉裡打擊弟弟而懺悔也不得寬恕的遺憾,以至〈立論〉眾人聽了不入耳的真話之後只能發出用以遮醜的唏唏呼呼的尷尬笑聲,中學生都還未必忘掉。我小時也是讀黃繼持先生編的《中學生文學精讀‧魯迅》,就愛上了這位作家。

早有許多將魯迅詮釋得生動活潑的書,近年我印象較深的是錢理群《魯迅九講》和陳丹青《笑談大先生》,尤其後者,可以深夜把人笑出聲來。魯迅常談嚴肅話題,思想深沉,行文有一股蕭索之氣;同時魯迅絕對是個冷面笑匠。我最近一邊與人網上筆戰,一邊翻看魯迅,驚覺他早於互聯網發明之前,就有網民之風。大家都知,魯迅的雜文如投槍匕首,與論敵狠戰一句不讓(以致極多「引號」和典故,通篇反諷者亦甚常見),後來許多不值一顧的人湮沒無聞,唯獨留在了魯迅的雜文裡。現在網上的許多罵戰,只是互相拋擲「低能仔」、「膠」等負面詞語,哪及魯迅罵得痛快?網上不是極多縮寫、諧音詞以至火星文等語文變體嗎,魯迅也常這樣玩,當中以「費厄潑賴」(fair play)最為著名。當時外國詞語引入未久,一時未找到對應的成詞,故常有音譯如淡巴菰(tobacco)、煙士披里純(inspiration)等。但魯迅的用法與人不同,別人是因為找不到對應的詞,而魯迅則是故意音譯,為了搞笑。這亦實在如今日創造草泥馬法克魷等的網民習性;若魯迅今日在生,他一定能創出各種代號,避過關鍵詞搜尋,反擊河蟹。

最關鍵的道德

浸會大學教授黃子平最近發表了一篇〈無花的薔薇〉,與魯迅寫於三十年代的散文同名。黃子平是國內知名的文學學者,尤以研究文學史及魯迅著稱。裡面寫有人在座談會上質疑「魯迅是否也淡出文學史」、又有文人學者主張把魯迅從中學課本中剔除。然後黃氏把魯迅的文章與時事對讀,以示魯迅死了仍為人喉舌。他寫道,國內網民與網警之間,每到某月便展開激烈戰鬥,鬥到後來,網民貼的竟是魯迅的名篇〈記念劉和珍君〉和〈無花的薔薇之二〉。

這兩篇都是寫在軍閥政府鎮壓學生示威,魯迅看見他所愛惜的青年慘死,及其後段祺瑞軍閥政府反稱學生為「暴徒」,又稱學生們遭人「利用」,魯迅顯得既蒼老又憤怒。他譴責軍閥政府:「中華民國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段祺瑞政府使衛兵用步槍大刀,在國務院門前包圍虐殺徒手請願,意在援助外交之青年男女,至數百人之多。還要下令,誣之曰『暴徒』!」「如此殘虐險狠的行為,不但在禽獸中所未曾見,便是在人類中也極少有的,除卻俄皇尼 古拉二世使可薩克兵擊殺民眾的事,僅有一點相像」、「中國只任虎狼侵食,誰也不管。管的只有幾個年青的學生,他們本應該安心讀書的,而時局漂搖得他們安心不下。假如當局者稍有良心,應如何反躬自責,激發一點天良?然而竟將他們虐殺了!」黃子平並說當時軍閥政府迫於輿論壓力,亦讓步允許驗屍、允許公祭、表達民意,今日只有更糟。文中大段抄錄魯迅文章,而在文末按語中有淡淡一句:「僅以此文紀念我的幾位學生」。1989年時他應在北京任教。

這時節我們思念魯迅。本土社運音樂人《6420》紀念歌曲合輯中,有一首〈飛鳴〉,就是將魯迅的文字譜曲(阿班唱來好像英文……但我們終於有唱出來的魯迅了)。魯迅棄醫從文,是因為看到了國人圍觀斬頭的麻木面容,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看客」。而這是遇到車禍火災都只會拿出手機來拍照的年代,重讀魯迅便更加成為必要。

魯迅擅於書寫死亡,彷彿特別善於與死亡相處。陳丹青說,「覆蓋著魯迅遺體的大旗幟寫著『民族魂』,真是大誤會、大諷刺。單說死亡命題,這個民族喜歡思考死亡、敢於談論死亡 嗎?不,只要不是自己死,活著便好,何必要去說——魯迅是這民族的大異端,不是民族魂。」魯迅如何是異端?陳丹青認為魯迅的異端是種大慈悲:「就是見不得殺人」。有時中國人讓人很詫異,西方人覺得每條生命都是珍貴無比的,像八九年十二月羅馬尼亞革命,在報社翻譯外電的人告訴我,當年獨裁者齊奧塞斯庫下令鎮壓在廣場上示威要求民主改革的民眾;他派直昇機在廣場上以機關槍掃射,才掃射了一次,軍隊馬上叛變,不齒這樣的領導人。而我們中國人呢,則反過來替人(統治者)開脫:「一定是你先犯錯,才會被掃射吧?」今年反覆咀嚼歷史,看看當下,原來我們的腳已踩到「不可殺人」這樣的道德底線了。

6/01/2009

終極暴走

終極暴走——就是扭傷了腳。週六又搬書去賣體力透支之後還和朋友談到五點半,還是失眠;週日學人著高跟鞋,拎住超多書,被激親心神恍惚,路面不平,一野仆街。中四以來我就沒有扭傷過腳了(更甚少仆街)。一定是什麼暴走女王的外號晦氣,壞了運勢。然而,移動困難不是移動的終結,而是終極!當坐著不能動,你的意識就會暴走——除了光,還有什麼能比意識移動得更快?

只要聽到,就是抵抗者


《未來戰士2018》裡,為了逃避「天網」的搜尋與追捕,抵抗軍的首領John Connor拿著舊式無線電對講機對空氣講述戰略,首尾會重複:「If you can hear this, you are the Resistance」——只要你聽到,你就是抵抗者的一員。在中國式和諧裡,弱勢必須暗通眼色、敏於接收。暗號不能做得太多,在悶熱的夜裡它常常只能一瞬即逝,提醒你關於反抗。如果你同意反抗,就要讓自己更敏銳。

「關於六四的流行曲」是個惹人喜愛的題目,這亦與香港人的臥底情懷相通。最早看到的六四流行曲評論是洛楓在《世紀末城巿》裡評達明六四概念大碟《神經》的文章,引我做大學學生報時拼盡力氣搞了個六四流行曲的萬字特輯;後來看到潘國靈〈香港六四流行歌曲回顧〉(《E+E》第七期)一文的研究和分析更為完整,值得收藏。

有朋友傳來高登討論區「隱藏的六四歌曲」,網民自行搜集著有關六四的流行曲,有打正旗號的,有曲線隱晦的。有網民稱陳奕迅《H3M》的大碟編排全是暗寓六四,〈Allegro, Opus 3.3 a.m.〉是暗寓解放軍在6月4日零晨三點半清場;〈還有什麼可以送給你〉是天安門母親對兒子的思念;〈於心有愧〉是鎮壓者與背叛者的良心自責;〈今天只做一件事〉是紀念六四 ;〈一個旅人〉是因六四流亡海外者的漂泊精神;〈七百年後〉寄託對遙遙無期的平反之盼望; 〈 Life Goes On 〉是六四餘生者在表面平淡的生活中自勉「不要淡忘」;〈太陽照常升起〉裡「無私心的星斗絕對忠誠/時間到了放低暗夜情景」 指國人被抑壓的六四激情;〈不來也不去〉「誰同行 仍同樣結尾/血液裡 才遺傳悲喜」是八九民運同行者的心情;〈沙龍〉肯定照片紀錄真相的功能。

——這當然可能是個人想像和過度詮釋。然而流行曲作為商品,其消費過程本就切斷與生產脈絡的連繫,儘量虛託容納想像,任由消費者投入:拋棄者與被拋棄者都唱〈富士山下〉,保育不保育都買《囍帖街》。況在《情感的結構》一書中,填詞人劉卓輝親口承認,他寫黎明〈我來自北京〉時想著的就是八九天安門上的學生,大纜既然扯得埋,聯想一下有益身心。

明星們在八九年熱心參加民運,其後兩年還有零星的相關歌曲面世。除卻Beyond〈大地〉、盧冠廷〈漆黑將不再面對〉、達明《神經》等著名作品外,近來亦有人發掘到夢劇院〈狐狸先生的尾巴〉、王靖雯與黃貫中合唱〈未平復的心〉。再後來,就是曾德成所引的「存在先於意識」。陳滅的詩〈看不見的六四〉(《字花》19期)裡說「再說一次六四?六四,再不用代號」,多麼令人心酸,在最直接的時候,六四仍然是一個代號,用一個日子去寄託讓中國變得更好的理想,普通人捨身為他人擋子彈的勇氣與情義,生者與死者的無盡付出,由時代把我們超拔到的高度。自由的理想是莊周夢著的蝴蝶,看著蝴蝶撲不過天涯,誰又有權不理解。

我自己盯緊黃耀明《king of road》,處理香港中年情懷豈能不涉六四?〈20〉裡「盡力吻著」的這一紥薔薇,讓人想起天安門母親的玫瑰徽號,而短暫的20年裡,只有八九六四,稱得上「最深刻的一天」吧(詳見《字花》19期)。至於〈平安鐘〉裡唱「時代多顏色/傷痛無色/可有誰在注目」、「猶如清溪漫漫乾燥 猶如污漬靜靜分佈/然而燈箱並沒宣告/流淚的痕跡/哀的回憶/可有誰做記錄」、「給你一個晨鐘/敲一敲插一列洋燭/燒不到是冷漠無數/冷漠不知道/就算大家敲一世鐘」,我慶幸這城巿還有哀歌。在某大台的節目前預備會上,一桌傳媒人都說「六四是大是大非」、不齒陳一諤呂智偉;但大家都無奈,節目一談六四必剪。我忍不住覺得,在流行文化裡把六四偷運進去,是整個不得不見利忘義的流行工業必要的良心懺悔。

流行文化扭曲折射,能不能回到我們沉默的傷口?大爛片《滿城盡帶黃金甲》裡二王子周杰倫兵敗被鎮壓,有人說看得流淚:盾牌陣如坦克壓過來,槍穿過身體遍地鮮血,然後迅速搬屍、沖洗、在血上重鋪金菊,這就是中國特技:如同沒流過血的清場。最後鞏俐周杰倫血濺菊花台,喝不下的毒酒灑潑桌面,鏡頭向上拉高人都消失了,終成一天圓地方的曼荼羅形狀——「萬象森列,圓融有序的佈置」 。中國式和諧一直凝結著血的故事、毒的腐蝕。


(PS.我又和小奧撞到正!榮幸!)

***

其實《未來戰士2018》還有一句令我一下子醒一醒的,Kyle Reese問,“You know what separates us from the machines? We bury our dead.” 我一下子想起在六四片段裡,開槍之後,人群散走,很多人冒死也要把明明已沒了氣息的同伴屍體搶回來。人與機器的分別啊。淺顯得可以拍成大片了。我又倒地大哭,但下面這個很鼓勵,剪得超好,大家慢用,值得逐格慢放。根本,現在發生的就是戰鬥,不再是具體的軍隊,而是意識型態戰爭。因此所有戰爭修辭都合用。

5/31/2009

胸襟與承擔

(因為發現某件事出現了漏洞,早上一直沒法睡。我做事其實很少「硬著頭皮做」,承襲本人少年偶像楊威利「不打沒把握的仗」。如今要硬上弓。但無論如何,要做得比他們好。下文先投予信報,作為5月21日趙珣一文的回應,信報不予刊登。現刊於31/5明報世紀版。)



辦電影節,還需承擔與胸襟
談抗議《麥收》放映風波

華語紀錄片電影節《麥收》因被質疑沒有好好保護片中的性工作者私隱,而惹起反對風波,筆者作為關心紀錄片的文化界一員,也有關注。日前國內導演趙珣在信報撰文討論紀錄片的道德界線問題,其實趙文未有很多篇幅討論道德問題,多是為《麥收》辯護。趙珣似乎認為紀錄片是藝術品,是導演的個人創作,觀看時應以美學價值先行,所謂關顧片中人安全的道德問題,乃是次要。而對現場的許多觀眾及抗議者來說,他們將片中人置於更高的位置,因此認為凡事應以保障片中人安危為首要條件。在藝術自主與社群倫理之間取得平衡,不但是導演的責任,也是紀錄片電影節的責任。而從是次風波中看到,華語紀錄片電影節處理相當失當,包括沒有盡到把關責任,及不尋求與反對者溝通,將抗議壓力轉嫁到消費者身上。

成熟負起把關責任

趙珣認為,「因為抗議活動引發傳媒關注,輿論的炒作會導致知情面擴大,反而對執法機構造成了必須有所作為的壓力,而給當事人帶來危險。如此這般,是導演帶給被攝者的傷害更大,還是抗議者帶給當事人的傷害更大?」筆者不能同意這種說法。從事性工作在內地份屬刑事罪行,反對放映的團體認為《麥收》中暴露從事性工作的女主角真名、工作地點,其它性工作者及客人的名字、面貌,主角家鄉地址門牌、家人姓名等,擔憂這些資料會危及片中人,因此要求暫緩放映。歸根究柢,向傳媒發放有關《麥收》訊息的是華語紀錄片電影節,而不是反對者;如果要危及性工作者,其資料是必要基礎,而資料發放的源頭是《麥收》,由華語紀錄片電影節提供公映這個渠道。不能把危及性工作者的責任推到抗議者身上。

而在《麥收》臨近播映時,華語紀錄片節向外發佈了一則聲明,文中認為《麥收》在香港放映,若令片中人負上刑責,有兩個可能:一、有觀衆跨境舉報、或其內地朋友舉報,或內地執法人員來港「無意中」看到電影;而聲明認為最可能的情況,是二、「反對放映人士到電影院阻止本片放映,引起公眾注意,傳媒報導,消息傳至有關當局,於是反對放映人士聲稱要保護的片中人果然就因此而受到刑責了。」 (按:我是看了這段聲明而覺得非寫這篇文章不可。)

這種說法令人詫異:作為一個大型紀錄片節的主辦方,這樣的揣測未免太不成熟、太不具政治敏感度了。華語紀錄片節涉及教育、環保、歷史、民生等社會面向,確會放映不少不被內地官方認可的題材;華語紀錄片節也不斷在大眾傳媒上曝光宣傳,筆者個人就曾在內地廣受歡迎的鳳凰衛視上,看到兩個節目介紹過華語紀錄片節。更有內地觀眾來香港觀看《麥收》,更證明華語紀錄片並非趙珣口中「其他傳媒幾乎完全沒有聲音 」的放映。既然是公開放映、也謀求擴展規模,華語紀錄片節怎可以沒有心理準備,知道敏感的內容會有機會招致電影節被內地警方盯上?無此先例,也絕不等於沒有可能。如果真的覺得沒人知道會安全點,可以不公開售票。

如果說內地法紀不正以致來自內地的趙珣對刑責不太敏感,身處強調法治的香港,主辦華語紀錄片節的釆風電影公司,就實在如《文化現場》的聲明所言,沒有盡到把關的責任。一個關懷社會和重視藝術自由的把關方式,絕非過濾官方不歡迎的內容,而是要保護片中人。相對而言,台北電影節的處理便令人喝采:影節宣佈,《麥收》的兩場放映,將不作任何售票端點的公開販售,只限十八歲以上影視科系學生、電影從業人員、文化工作者等「相關專業人士」入場,並僅於影展活動期間於現場售票,觀眾入場前須填寫「觀影切結書」,並稱此係出於導演徐童的要求。在這個宣佈的同時,台北電影節一邊稱讚《麥收》所受的肯定,一邊也沒有迴避本片有「危及片中人人身安全」的爭議。如果導演本身其實並非鐵板一塊不做任何讓步,那麼在香港出現的《麥收》風波,華語紀錄片節的主辦方釆風電影公司便要負上相當大的責任——在以彈性和反應快著稱的香港,真的沒有渠道去保護片中人、教育觀眾、支援電影和紓解分歧嗎?

何必敵視反對聲音

華語紀錄片節的聲明將危害片中人的責任推到反對者的身上,甚至說「如果說,反對人士對片中人可能會負刑責是一種出自關愛的擔心而已,大家能同意嗎?」(按:!!!)顯得相當敵視反對聲音。反對放映的人士,並非閒來無事找碴的,裡面包括了性工作者團體和紀錄片團體(第一封建議信第二封),他們長期關注著紀錄片和性工作者的問題。

連內地來港觀看《麥收》的觀眾,作為消費者直接面對抗議者阻撓放映,都能對抗議者的理據表示理解,在自己的博客上說抗議「讓我看到了尊重自由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也看到了在高度理性的市民群體中可貴的相互協商和促成和解的『自治精神』,更看到了行政權力在面對憲法權利(表達自由)時的自我克制和時時謙抑。」但釆風在經歷抗議後的聲明,卻只說「絕大部分觀衆仍留下觀看全片及表示支持」,並認為「有關組織藉題材及主角職業敏感等理由阻撓影片上映,無疑抹殺紀錄片作爲監察社會及記錄現實的重要角色,亦扼殺普通人透過紀錄片發言的機會。」連反對者的理據、映後觀眾的質疑都沒有好好陳述。台北電影節和個人觀眾都顯現了理解的心胸,采風的表現不能不說是令人失望。

其實反對團體有向文化界人士徵詢意見,大家都認為該低調處理,應與華語紀錄片節私下溝通,反對團體亦同意——為了保護片中人私隱,他們一直沒有向大眾傳媒發放任何消息。至於采風,安排過《麥收》試映會,會後九成意見覺得「新版本」仍有問題,而釆風一直未有正式回覆反對團體。直到《麥收》播映前一天,采風才向傳媒發放訊息;當放映後學院及文化界人士都批評影片,采風的張虹就以私人身份接觸學院及文化界人士,始終不正式回覆反對團體,令團體在放映時抗議,將抗議壓力轉嫁到消費者身上;而在放映當日面對抗議便報警處理。觀眾入場買票,不止是支持電影,也可能是支持電影節本身。而文化機構要報警來處理反對者,實在有點羞家


別學殖民統治手法

作為事件的局外人、文化界的一員,我覺得事件實在可以更好地解決。為什麼采風不正面與反對團體溝通呢?(見反對團體日程誌文化行業不能與社會割裂,紀錄片也是小眾事業,更應與弱勢團體連結,而非只尊重行內精英的看法。反對團體多是性工作者團體,是社會的邊緣族群,不與之溝通也許無甚大礙(示威者不過十餘),但厚此薄彼也可令人齒冷。紀錄片與社會相涉,難道主辦方卻沒有和社會團體溝通的誠意和信心?

其實台北電影節的措施、導演徐童的改弦易轍,均參考了雲南及香港的反對意見。而筆者最耿耿於懷的,是采風對事件的處理非常接近港英以至特區政府對示威的手段:不作溝通,只對外發放有利自己的消息,最後即使接納反對意見,也繼續把反對者打為非理性、不溝通的搞事份子。遠例如六七暴動催動殖民地政府轉化為現代化服務型政府,近例如天星皇后的抗爭令政府同意發展與保育需要平衡;甚至小如婦女產假、法定勞工假期,都是反對者抗議示威爭取回來,官方歷史卻是提也不提,一味想法令民眾對反對者抱有戒心。不少看過電影的學院及文化界人士,也同意反對者的擔憂有理;采風在《麥收》風波上的處事手法,難以服眾。強調人道精神和社會關懷的紀錄片,不應向犬儒靠攏、不應仰賴公關手段,應有直面反對聲音與之溝通的胸襟及能力。

5/30/2009

愛金錢愛義氣—兩全其美版(plus微弱笑一笑)

1. 黑社會都有愛國的。江湖人低調二十年,今年終於高調,希望引起政府注意。「陳達鉦表示,至今仍沒收到任何人的『警告』。65歲處半退休狀態的他坦言,今次抱着『活着就幹,死了就算』的心態,憑良心站出來,『我有乜好驚?』他認為平反六四是普世價值,中共不平反,就對不起人民。」這裡隱見當年學生巿民為人擋子彈的義氣。陳達鉦的訪問在陳潤芝的《六四二0》中都有,看得我又驚又喜。二十年後接受訪問,陳達鉦講述黃雀事敗有港人被捕,他上去同公安講數,而潤芝寫他身邊的江湖大佬「輕鬆地說」:所有高幹子弟在溫哥華的行蹤我地都掌握了,如果佢地(公安)唔放人……

btw我真係好自豪自己鍾意梅艷芳

2.
如果不是主流媒體一再自我審查,封禁六四的事件一再一再傳出,我不會知道《字花》今年做的事這麼寶貴。人人都緊張錢,有人為錢不肯談六四,而我們為錢時就會說,十年後,我們要在紙面上這麼公然看見六四都未必有機會了——咁點可以唔買本字花來收藏呢。(事實上,它出了一週,在序言已經賣了五十本。)



《字花.十九》:六四,多麼年輕

守護記憶與探尋想像,是文學長久以來抱持的責任。來到六四二十週年,本土文學雜誌《字花》五月出版十九期,我們將以年輕的手執起過去,以詩歌、散文、小說、視覺藝術、訪問,在情感中尋找歷史,在六四中尋找香港。

回憶本來就意味著對「當下」的重新理解;要尋找的不止是悲愴,更是動力。一九八九年作為整個當代華人理想主義年代的壯烈高峰,編者試圖勾勒香港及中國在那年暴現的自發性、行動力與社會關懷,回溯理想主義的年輕動力,去反向詰問我們當下的犬儒凝滯社會。與強調單元發展、以抹殺過去來追求改變、因失憶而無知並把回憶貶為失敗的論調不同,我們認為,懷舊不是失敗,失敗是因為懷舊懷得不夠認真,沒有將回憶與自身緊密地作辯證的扣連,同時通過回憶尋找未來。忘了歷史的樣子,也就是忘了我們自己的樣子。

專題「走,走到一九八九」:
陳滅再次寫出搖滾樂般的詩歌〈看不見的六四〉;陳慧的六四溶入〈日常生活〉;廖偉棠把八九年逝世的北京詩人駱一禾和《聖鬥士星矢》合寫;朗天重述自己與身邊友人的承擔與氣魄;鴻鴻重述自己多年來革命與愛情之路;「八零後六四文化祭」與歐陽應霽均以視覺藝術作品表達態度;黃子平為自己當年失去的學生送上〈無花的薔薇〉;陳寧寫她飄泊各地紀念六四的方式;年輕作者郭梓祺於平淡處聽驚雷;鄧小樺在流淚的同時堅持思考;還有教育工作者、學生、記者、少女同誌六四。篇幅為歷來最多。

美術總監江康泉以魔幻的插畫傳遞憂傷中的動力。並因應八零後出生的排版師要求,輯內附以八九民運20年來的簡單時序,融入視覺設計之中。

「VIIV私物語」小輯:

我們請來梁款、邵家臻、女托派、環保份子、只穿高跟鞋的大學生、藝評人,拿出他們的六四舊物,說說他們的故事。每個平凡香港巿民,在家裡都有一些關於六四的舊物。連物品都急速受時間磨蝕、遭人拋棄的時代,始終不敢不想不能拋棄的東西,其意義就格外關鍵。六四就是這樣的東西。人與私物之間總有故事,個人的舊物牽絆千頭萬緒的記憶,私己摻合公眾而水融於血,六四是這樣永遠說不完的一切之總和。不少訪問者說,如果不是你們訪問我,我是不會把這些找出來的。這大概就是專題的最大意義了:一個叫人尋找的引子、答案尚未完滿的問題、永遠在重新述說的故事。
隨書附送《6420》八九民運紀念歌曲專輯,由本土獨立社運音樂人聯合製作。

回憶,從來都是抒情和政治的。香港文學一直沒有忘記六四。九零年,由林夕、洛楓、羈魂、飲江等編輯的詩刊《九份壹》就出版過「詩與政治」專輯,刊載香港詩人有關六四的作品;名家如西西、也斯、鍾玲玲、崑南、關夢南、葉輝等等,均曾以六四為題材。



附:《字花》第四年改版全新內容

.「造字」:設計界重頭人物Benny Au負責專欄,將文學句子作為字體設計材料
.「易服」:邀藝術家及設計家為書籍重新設計封面,今期是Benedict為《小團圓》設計的書衣
.「交換城巿」:港台兩地作家交換城巿,今期是陳志華與楊佳嫻交換書店
.「紅白藍」:介乎法國國旗與香港庶民情調的三種顏色,每期推出不同主題的三人對寫。今期是電影隨筆。

.專欄新陣容:程展緯、成英姝、董啟章、張大春
.「眉批」復活:名家與新人齊撰隨筆短評,今期有王慧麟評《捷古華拉》
.文學場與藝術消費小輯
.植字重點作品:黃碧雲詩〈錯遊者〉及阮慶岳小說〈溍行者〉

3. 微弱笑一笑

最近有人唔知講乜咁含沙射影想暗示《字花》開始掌握權力,而我們作為編輯近期直面的困難是,因為阿麥結業,《字花》失去一個重要銷售點,已經雞毛鴨血。月前爆倉,終於將雜誌當廢紙賣去,半噸二百零蚊。箇中心酸就唔講勒。會議上主任東禹知會大家,眾編輯遍體冰涼,半晌無人說話。看到jarspar在他的blog說他去aco找字花,aco話冇入而且叫佢上廿九几,更不禁心酸。其實我都有類似經驗,有次路過上去搵陳滅《巿場去死吧》,aco都係冇入貨,並直接答我:「到處大賣啦,唔駛我地入啦!」我一時O咀,只低低叫了句「都係好小眾架咋!」可能字花做六四又太大眾啦。這種arbitrary的誓死尋找最小眾,我有時覺得很古怪彆扭。條線根本唔知響邊。就好似我表妹話「肥過我就叫肥,瘦過我就叫瘦」咁,有個具體到唔現實的標準存在。陳滅的銷量係好勁,勁到震,我話既!但咪又係300本左右?我們吵大賣的確吵了好久,但《巿場去死吧》印了500本至今未賣完,這叫大賣?please be realistic.

小眾應互相連結扶持,而不是急急形塑自己的他者、在群中找叛徒。

5/29/2009

我們擁有同樣的黎明與黑夜

1.
在經濟開了個新欄目,在評論版寫流行書,雜事纏身都不知自己做不做得來,但和編輯leona傾完,被電得頭暈暈,只覺「有新野不妨一試!」回來乖乖交文。然後我已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讚美leona,以示我讚美女子的能力不會比她低,像以前英文老師教我們「你講完『thank you』,對方會講『my pleasure』,這時也不要放棄,搶番一句『your pleasure is mine! 』」作為禮尚往來的競爭,女子的戰爭啊。但因為一路暴走,實在沒有時間,leona那邊日日update,對鄙人好話說盡(由她那裡過來的人數大增),把我遠遠拋在後頭。而我,只能像看她blog上的juicy文時負氣自怨:「點解人地做到你做唔到!」,繼續在後面食塵。

觀看文章,請登入網址:http://www.hket.com/eti/res/feature/chinahk/index.html
(免費但須註冊,並可留言。leona的粉絲這麼多)

其實之前那篇〈當愛情成為呈堂證供〉寫得更好,不過有個巨型錯誤,大家可以去發現一下。當有人指出,我就會乖乖罰抄了。我覺得曾蔭權的「代表論」唯一的好處,就是終於把不堪入目的爭產案從頭條扯下來。簡直是令人髮指。

2.
唔好講笑,我好後悔呢期冇儲起每日《蘋果》。前段日子謝志峰的六四訪問紅爆,如果還有人沒看過的,趕快去看看吧。看到伏案大哭不是重點,重點是訪問的撰寫人,記者張嘉雯,瘋瘋癲癲的港女主流媒體記者,是什麼人?是我們大學時期的詩友,作品曾刊於吐露詩集《吃掉一個又一個水果》。我真係好想好想同人講,寫出這樣的訪問的人,她寫詩啊。

3. 系列專題
文明單位:社運歌曲
嘉賓:金佩瑋、edmund、billy

社運音樂人紀念六四的歌集《6420》,隨19期字花附送。成隻碟都好浪漫(我意思是顯露性情),裡面我特別注意的是為魯迅文字譜曲的〈飛鳴〉,還有hidden track《國際歌》。節目裡社運歌曲界華山聖母甘甘,在節目內即場演唱。我向她說,不要嫌社運歌曲總是太理想化、太單薄,因為社運歌曲總是未完成的,它須要一個能夠襯得起它的現場,而這個現場則需要人去實踐出來。社運歌曲就像理念,它不現實,因為它描述的是未發生的事。是人做的不夠好,而不是目標的錯,不是歌曲的錯。


文明單位:趙紫陽
嘉賓:長毛

長毛今次好多古仔講,我笑他:只剩下話當年了?他反唇相稽:我們這些老傢伙當然只說當年呀,我們有經驗呀;像你們年青人,昨天已經是很遠的事了——「我昨天被人打」,有什麼歷史可言?

文明單位:《六四二零》
嘉賓:陳潤芝

陳潤芝一定不會得閒吧,但到最後竟然是她出了這本訪談錄,我真是打心底敬佩。主流媒體限制很大吧,一讓她自己來做,首先就是準時、準備幾份資料在手,而且最想講的是維權律師,「因為呢樣野好多處都出唔到」。於是我明白,為何很多在傳媒做到高層的人,都對平反六四非常悲觀。因為存在先於意識,意志抵不過資源,四個字身不由己。

書裡的訪問質量高,讀到在吳仁華(他是廣場最後撤走的一批人)說,當戒嚴部隊包圍了整個廣場,最後談判失敗,廣場熄燈。(具體時間是198906040424)大家知道什麼事都會發生了。然後廣場上的三千人,一起唱起了《國際歌》。我一讀到這裡,簡直不及想像那個場面,就哭起來(轉述時也一樣)。這就是上面所說的,能夠配得起一首歌的現場。這種場面如果用電影來拍,要麼拍不出來,要麼會「太大片」了;它竟然只能留在當事人的腦海裡,並需要靠聽者的想像力去填補(連吳仁華本身的文字自述,都不足以傳達那震撼)。

我以前不知為什麼清場要將廣場熄燈,詹培忠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