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最熱炒,莫過於「靚模」;牛奶、雪糕或者牙膏,集中了最多的眼球、報導和抨擊,書展期間更成為眾矢之的,然而效應已成、帶動不少人流。要評論靚模現象,方法之一是穿透那些青春軀體,看到背後的現象生成、建制運作。如論者葉蔭聰便指出,靚模是電玩業與纖體業用來製造效應的工具,表面上我們看到是靚模曝光、「壯大」,其實她們本身並沒有壯大,最多只是收入增加,卻不見得擁有更多的社會資本或象徵資本,這些少女本身在靚模風潮中,其實是無人顧惜、轉眼即棄的慘綠青春。我們看到周秀娜攬枕狂罵,卻不問到底是哪間公司推出、周秀娜到底收入多少。
然而香港更缺乏的,是從「身體」出發的論述。不像香港小姐的選美比賽有傳統虛偽的「代表香港」光環保護,也不像傳統模特兒屬於「專業」,也比影視明星更無所謂形象(猶記得「我地係好多小朋友的偶像,我唔知點樣面對佢地」一語),社會上出現不少少女願意投身於靚模行業,明知是被消費美色、成為他人意淫對象,其中一定包含了與我等上一代不同的身體態度、身體想像。說是「笑貧不笑娼」、「開放淫蕩」太簡化了,只會讓我們在新時代新出現的新現象面前,再做一次鴕鳥,再把代與代之間的鴻溝挖闊挖深。
關於少女的身體、代與代的對話,我想起由台灣著名性/別研究學者甯應斌編著的《身體政治與媒體批判》(下稱《身》)一書,《身》主要集中於媒體上的「瘦身」現象,雖然沒有直接寫到靚模,但基本上已昭示了一些香港現時完全缺乏的分析角度。比如香港人只看到暴露的靚模,卻看不到背後的經濟力量,及呈現靚模的平台,即報章電視等媒體;而《身》書中處處咬緊「媒體」這個中介平台來分析,檢視其媒體上瘦身廣告等對於身體想像的控制,又一再尋找反抗的可能:除了抗議媒體將女性物化、平面化來剝削女性,批判者或少女作為個體,會不會有更多可能的想像及實踐方式?將控制者用來控制反抗者的方法,反過來變成反抗者反抗的手段,即所謂,巴黎鐵塔反轉再反轉。
《身》裡面有大量筆戰文章,開始是有傳統女性主義者抨擊一個以「返老還童」為宣傳的台灣美容塑身廣告,不但讓女性害怕變老這自然現象,廣告又特寫少女性徵部位剝削兒童。如此義正詞嚴,卻受到卡維波(甯應斌筆名)的反對,卡氏批判左派及傳統女性團體過於保守、與青少年脫節。甯氏認為,青少年的身體是各種規訓權力的戰場,當家長、學校、資本主義都來解說青少年的身體該要如何如何時,青少年往往選擇了商業媒體所鼓吹的性感來作為追求自由自主的方式。卡氏堅持,若不以青少年的這種想法為起點,將無法對他們對話。當然這又引來抨擊,卡氏被嘲「青春睿智卡維波」。
書中場場筆戰刀光劍影,又有文章分析厭食症者的身體想像,學術味夾雜在流行現象、潮語之間,倍感「身體就是戰場」,控制與被控制的力量在一個少女身體裡的短兵相接。香港是否曾有過這樣精彩的論戰?我不曾加入評論「靚模」的熱潮,因為我知道就算這些少女心裡認定自己的身體就是唯一的武器,她們還是不會表現出反抗的姿態,更不會以論述宣戰——蠢的愈說愈糟,醒的知道要賺錢的話多說無謂,新的身體想像永遠不會出現在語言層面,肉光緻緻但言語乏味,香港就是這麼悶。
(刊於《經濟日報》評論版)
(今日頭風又發,恐怕本blog隨時又要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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