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收到通知,本週斑駁日常是最後一週。一時打亂陣腳,又輸波,又要趕文——都是出於不捨吧。
1. 水馬
水馬,像是某種動物比喻,好像有點可愛的樣子——總令我想起水牛或者河馬。事實上,水馬非馬,外型上它與馬並無相像之處。而它與鐵馬同屬一類,除了擔當障礙的功能,它們都有著一排排的柵欄。
它們到場的時候,有人忍不住說,久違了。2004年世貿部長級會議期間,香港警方為防衛反世貿示威者的「暴亂」,而設置這群大型水馬。它們沉重、難以搖撼,現在它們將愛丁堡廣場隔絕起來。
現在亙立於愛丁堡廣場兩個入口的水馬高四米,白色膠製,中部是一排粗厚扁圓的柵柱,很像一張大咀,故意露出森森兩排巨齒,作噬人狀。看在一批天天在談皇后及愛丁堡廣場的空間格局的保衛皇后人士眼裡,這批水馬極其荒誕——顏色與柱子顏色重疊,高度不倫不類,質感毫無呼應,簡單來說,它與這個本被設計為開放的公共空間,徹底地格格不入。朋友比喻,就像馬格列特的畫作《摔跤手的墓地》:一朵巨大的玫瑰,怪異地填塞了整個房間。這些水馬是屬於這個空間格局的邏輯以外的事物,就憑它意在障礙,而廣場關鍵是開放。
我透過水馬的牙齒縫,望入我們夜夜停留的廣場和碼頭。愛丁堡廣場石櫈上本來滑稽的假鐵板雕塑,都成為了寂寞的鬼魂。然而鬼魂記性最好——它們一直記住清場前的風景。
2. 日出作為徵兆
在皇后看日出的人們,至少比較能擺脫「太陽+高樓=欣欣向榮」的庸俗想像。
八月一日醒來時天已全亮,天色湛藍雲朵輕薄,維港對岸卻裹在一團沙沙薄靄中,彷若海面上有無可名之物,被朝陽蒸發,但依然緊纏著海港不放——與其說是朦朧,更像是關於險詐的遲疑暗示。另一邊,已高昇的太陽卻又萬匹金光直射而來,那光曳在海面上都刺痛雙眼。我心中一凜,從未見過這樣矛盾的苛猛。
李維史陀《憂鬱的熱帶》有一段異常動人:
「帶著生手的天真,每天我都站在空蕩蕩的甲板上,興奮地望著那片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寬廣的地平線,用好幾分鐘的時間注視著四分之一的地平線,觀看整個日出日落的過程,代表著超自然的巨變之起始、發展與結束。如果我能找到一種語言來重現那些現象,那些如此不穩定又如此難以描述的現象的話,如果我有能力向別人說明一個永遠不會以同樣方式再出現的獨特事件發生的各個階段和次序的話,然後——那時我是這麼想的——我就能夠一口氣發現我本行的最深刻的秘密:不論我從事人類學研究的時候會遇到如何奇怪特異的經驗,其中的意義和重要性我還是可以向每一個人說個明明白白。」
日出弔詭,日出永不重覆。如果我們能向人說明不斷重演而永不重覆的事物,世界就會改變。
3. 歌與現場
歌是激情、昂揚,宣示、召喚,但最最重要的是,它直接呼喚埋藏在身體裡的經驗——歌因而是,過去當下未來,所有成功失敗的經驗,之混沌總和。在一個集會上,揚言:「就算保不住一個碼頭,起碼也要唱紅一首社運歌。」於是,有些人,在他們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無法直接幫助保住這個碼頭,但也起碼,幫助唱紅一首社運歌。歌是茫渺的歷史傳承。
在保衛皇后運動中,主打派台歌就是金佩瑋寫的〈誰說〉了。「誰明我有理想敢去堅持/強權暴力絕不可遏止/抱緊自信爭取公義/讓自由人權成重要事/來挽我手走上征途/同行何懼怕風正高/決不會再等敵人憐憫/難做到 更要做到」單看歌詞平平無奇吧——在7月29日面對林鄭月娥的論壇上,不少本土行動的成員,唱這歌都淚下如雨。八個月艱苦耕耘,天亮之前的會議還忐忑不安,從來沒有與這麼多人一起唱過這首歌、何況在這麼多人面前。當時我們都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被擠得動彈不得。我們這一代,都是從自己的房間裡走出來的。兀然卻發現自己竟在歷史的現場,這現場是自己有份鑿造出來的,一下一下。弔詭的歸屬感:這轉圜不得的現場,就是我的房間。
社運歌曲的重點在於,你突然發現自己到達了一個現場,有足夠的人數、理由、付出,還有面對著的足夠大的困難,讓義正辭嚴的歌詞,竟然,不再顯得陳義過高,它擁有了僅僅作為事實陳述的淡泊尊嚴。困難就是力量。我們唱過歌,連維園阿伯都變得安靜。
4 comments:
溫馨提示︰
其實水馬大概高兩米,兩米半都俾多,由上次大家兩下手勢就上到水馬頂,還待了好一會才放飛機可知。
本來也覺得問題不大,但怕對沒有到場見過水馬的人造成沒必要的驚嚇效果。
哈哈
數字
我的意思是
我還會搞錯多少次呀
小樺: 我係傲霜呀! 請問可否將這篇文章刊登在我校出版的青少年文藝雜誌"青藝"當中?由於是免費派發,沒有稿費的,題目可為"失去皇后", 可電郵newcake@yahoo.com聯絡。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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