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2007

自尋短見

己絕版詩集.未完成計劃

網上拌嘴:有位小朋友遺失了向圖書館借的飲江詩集《於是你 沿街看節日 的燈 飾》(下稱《於》),問哪裡可以買到書,以頂替圖書館的昂貴罰款。《於》早絕版多年,心疼起來,忍不住說,遺失圖書館的絕版書,導致以後用圖書館的人都沒得看,在呼籲別人幫忙前,先下地獄去吧。許是笑話說重了引來反駁,我戀書拜物成了「人文精神」,談公民意識,又被指「浪漫」。(或許,在消費世代,想當個有「公物意識」的公民就算浪漫了。)

與小朋友拌嘴不夠大器。其實所謂來勢洶洶,不過是忘情迴護,一隻咯咯母雞。灰色粗紋水彩硬咭封面的《於》,是原偉銓設計,1997年呼吸詩社出版。97那段時間湧現了不少設計精美香港文學書籍,如鄧阿藍《一首低沉的民歌》、陳寶珍《角色的反駁》,都是美麗得叫人心裡微痛的書(此二書恰又是原偉銓設計)。那是回歸前短暫的熱度,香港文化盡力鼓動翅膀,之遙遠回聲。

《於》的封面本本不同:封面裁開一小小方格,內頁貼上作者親手從不同的雜誌、報紙、書籍剪下的圖片,有「暫作書票」的原子印章。說說「暫作書票」這個接近「行為藝術」(或像白雙全式的「混合媒介」)的計劃。飲江說,當布殊向伊拉克的孩子傾倒炸彈時,他總想,伊拉克的孩子可以向美國傾倒些什麼呢?力量相距懸殊,且不可複製殘暴的邏輯。最後終於想到,伊拉克的孩子,以及世界各地的人,可以向美國傾倒(具體做法應是郵寄吧)這種「暫作書票」。他想像這畫面:如海潮如雪片一般向美國大量傾倒細細碎碎圖畫紛異的小紙片,這樣以小數、無力、廉價的方式向武力大國,傳遞個人閱讀的痕跡——也就是,以一個生命具體存在的證明,作為停止戰爭暴力的理據。

藏書票起源自15世紀的歐洲,貼在書扉上的紙張標誌,表示書本由某人或某家族所擁有。在知識仍為貴族擁有、平民無緣接近的年代,藏書票的圖案往往是貴族家徽,彰現地位。到18世紀出版業發展,藏書票開始普及,象徵意義開始由「地位」轉向個人性情、風格;19世紀下半葉,文人擁有或自製專用藏書票的,更是家常便飯。也就是說,藏書票歷來象徵「擁有」,象徵高貴、獨特、難得、個人性、原創性。而飲江的暫作書票,相反則是「竊取」現有出版的資源,千方百計地操作簡易(原子印!),甚至可以機械方式大量製造又保留個人痕跡,必須以群體實踐才能完成整個設計的意義,徹底改寫藏書票的高貴。以平民的紙片淹沒戰爭,這是多麼傷感的理念。飲江是一位電業工人,他那些玄理抽象的詩,經常讓我像被摑一掌般流眼淚。

飲江形容,暫作書票的概念是「可以操作」的,我想他的意思是,大幅降低了門檻,能夠讓更多的人參與。他曾多次表示,希望教師和到學校教寫作者如我,在學校裡推行「暫作書票」,讓小孩子能夠找到介入世界大事、與異地的孩子連繫的方法。我無法簡單的告訴他,在現時教育建制的層層規範中,找空隙實踐這種近乎遊戲的接近公義之方式,竟然很難。理念與操作之間,古怪的制度無時不在介入。

發願,一定要認認真真地寫一次飲江(這次不算)。這裡並痛苦地催促有關單位儘快出版他那拖延了幾年的新詩集。

2 comments:

Dead Cat said...

我家十多年前的經驗是, 圖書館即使你拿一本相同的書給他, 他也不賣賬, (說是因為他們加裝硬皮的費用很難跟你計...)不知現在是不是好點了...

N 年前聽說飲江(叔叔)的第二本詩集要出的, 咁即係幾時?

TSW,或鄧小樺 said...

我對飲江第二本詩集的等待,已經去到沮喪的地步了。成日想起未能把他近年的詩一次過好好看上幾遍想個說法出來,都覺得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