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原題,刊出時編輯改為「青春有悔?」。長句、長句、長句。長句是積年已久不可回頭的情感如纍纍危卵如乾涸河道。)
話說九十年代,台灣報界和文學界,有一風頭小子名曰「大頭春」,在中時晚報上有個反應極佳的專欄叫「大頭春的生活週記」,內容佻皮好玩,譏刺教育、政治、家庭的權力時亦犀利,復有文類小說的後設色彩,挑戰「週記」這一體裁的權力設置,後結集成同名小說。《我妹妹》乃是「大頭春系列」的第二炮,當年銷量達十數萬本,成為第一本進駐7-11便利店的文學書籍。重印之日,此書成為台北名校「北一女中」的推薦讀物,想想名校的宣傳效應:真的,可以把滿街的女孩都變成「我妹妹」?這個夢有點怪。
本書以哥哥(暗示為大頭春)為敘述者,講述了「我妹妹」0至19歲的生命,也敘述著「我」8至27歲的生命。承接《大頭春的生活週記》,《我妹妹》的主角家庭也同樣破碎,父親外遇、母親精神失常,主角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地組成了嘲弄權威抗拒成人的弱小軍隊。書中充滿油腔滑調貧咀毒舌:「凡是被人供奉在某一個角落裡的傢伙,都被我視作必須除之而後快的圖騰。而且我絕不掰你:在那個年紀,你眼裡必須除之而後快的東西真他媽的多,最可惱的是你連青春痘都擠不乾淨。」混雜在少年的巿井鄙語之中,是《我妹妹》相當知性的結構,乃由當年台灣知識圈流行的理論話語包括佛洛伊德、沙特、卡繆、李維史陀等等,為寫作的聯想關鍵詞。至於情感,更是沉重:幾乎每個章節都提到泡馬子、幹炮、性和身體,而貫穿全書的重點場面則是我妹妹墮胎的事件;兄妹二人鬱悶而無可奈何的成長過程構成敘述主線,其間綴以奪目驚心的,直面死亡之啟悟。
生猛而嚴肅的青春
書中的性別定位鮮明而穩如泰山:女性(我妹妹),是男性(我)的他者,她永遠無法被完全了解,有慣性句子「我真搞不懂xxx……」,同時會突然因為「喜歡隨便說話」而放棄女性主義的政治正確;她持續挑戰男性,然始終因妹妹式的嬌俏和真誠不惹厭惡。當她想證明自己滑稽時,反而顯得非常嚴肅:較之男性把存在主義的「荒謬」掛在口邊或用來泡妞,她八歲那年就怒斥一名火燒女同學辮子的男生「你太荒謬了」,然後用地拖棒迎頭痛擊之。《我妹妹》是不願屈服的女孩的隨身聖經,可用來學習攻擊和贏得寵愛的技巧。「我妹妹」成為一面誠實的鏡子,男性在其身上照出自己扭曲的身影:虛偽、逃避現實與責任,通過知識、藝術甚至陰謀來進行對女性的統治,「我爺爺」、「我爸爸」以至「我」三代,與純潔坦率勇猛的我妹妹相比,都是反派。甚至連最後結局高潮,公開撕破爸爸的虛偽、以承認家庭遺傳的惡與瘋狂作為反抗,來搗毀父權的堂皇場面,也是由剛墮胎的我妹妹領軍。女性同時作為男性的懺悔對象,青春磨難裡唯一徹底包容的知情者,及反叛衝鋒隊的首領。作為定位這是合理而穩妥的,作為夢想這是合理而美好的。就把滿街的女孩都變成「我妹妹」吧!
十五年來好談創作的大學女生,對《我妹妹》滾瓜爛熟;年月過去,回神再看,不知會否覺得,用26日寫完的《我妹妹》是一場完美的計算。讀過張大春的新版長序,我覺得那與其是對另一性別的懺悔,不如說是在報館工作的張大春,對於知識、寫作與現實的懺悔。交織在有時接近電視劇式的感官性場景之中,「我們活著就是讓別人死掉」那樣沉重的句子,是一種面對媒體資訊爆炸的創傷抑壓與懺悔反應,它並且可以表現為厭世的坦率。張大春現在離開媒體工作圈,維持與古中國語言的親密,像風改變沙丘的形狀,他寫出了逾萬字的新版長序,重新勾勒一次《我妹妹》的寫作脈絡,風動流沙,他的懺悔慢慢也許會被他自己改寫為批判。在這過程中,我真正感受到所謂變異,作者所擁有的不同自我脫鉤變異,背負種種矛盾情懷與利益的「大頭春」終於得到釋放。
2 comments:
《我妹妹》是否有新版?
我看了,26日所指的是出版,不是寫作.看來,寫作時間比26日更短......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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