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浸眼眉,需要改卷。回到城大,我用來儲和派功課那個小信箱前,裡面滿滿塞著「my city」project和log book,幸好都剛好塞得進去——我罵了一聲,想來學生大帝們都早已設想要把功課塞到這個信箱裡而非交到reception counter,這樣就沒人識破誰遲交了多少呀,好著數。
二千年的頭幾年我的目標都是讀博士教大學,後來不那樣想了,但真到能教大學生時,還是頭腦發熱,如同初戀。有機會瞄著自己心目中那條「大學生」的線去做,結果就是準備的reading起碼是應有量的140%,終於有一課學生抱怨「真係唔知佢做緊乜」(但親愛的同學,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巿》做乜,為什麼你們會不知道呢?連《馬橋詞典》你們都沒抱怨。)。堂堂遲放(到後來,我後面那堂的老師和學生時間一到就自動湧入,把我們趕到走廊上,然後我在走廊上抱著書和reading再演說30分鐘),課上小練習的成果都可以做成作品,討論學生功課的時間都不足夠,只能像跟學生談戀愛似的寫功課評語,寒夜裡一點半改到四點半只改了九份,像巴金(真係巴金!唔係巴赫金)的mise en sense。本來功課早就要交了,一時心軟,將死線延遲,兩星期——無論如何也是太多了。求情成功學生雀躍得意,我則氣苦含恨「我就是好欺負」(連文晶瑩都話「佢地恰你呀?」)。
故事的轉折。12月5日交一次功課,12月17日再交一次,我到12月22日去取回功課。你讓我離開,我就是另一個人了。什麼都擱著那裡涼快去。
重新on track。昨晚改卷,覺得同學用心(尤其在文字細節方面進步很大,我其實可能真是一個語文老師多於創作導師),有些人似懂非懂地跟著卡爾維諾董啟章李歐納科恩去做,某些品味的結構性轉變(要掙脫流行雜誌的審美觀和浮誇質地,教育只能做很小的部分,所謂你的生活如何,你的力量也必如何。),在切入點和結構上的轉變則應該要歸功於其它科目的老師。用心有時就類同於愛情吧,改到激動,就想起這些功課堆在信箱裡紋風不動的樣子,如果這段期間有學生經過看到,也許會覺得被冷淡了。我經常徒勞無功浪擲心血時間訓身死衝頭腦發熱,但實際並無大愛亦非德蘭修女,能夠對陌生人熱切友善,保護機制就是對於愛我的人可以非常冷淡。對於有關虧欠,我感到很抱歉。但我沒什麼法子。漂流教書多年,每處總能數出三五個學生愛我吧,這樣虧欠下去,利疊利,報應若是我沒人愛,亦是理所當然。(說這種話是要小心的,因為會勞煩一群本來愛你的朋友衝出來示愛,千萬不必,我已知道了。)
當然,學生們亦不一定愛我。不過是功課做得比較用心,創造對主體來說應該是快樂的享受,扯到這麼重的話題做什麼?這大概便是桑內特所說的自戀,徒令人生疲累而已。胡蘭成說少妻玉鳳死時他大哭幾乎氣絕,其後要他再為其它女人流淚,卻再也不能夠,這是什麼哲理?只是單純的仆街而已。我很少在課堂外與學生接觸,歷年來與舊學生聯絡並不積極,也幾乎不在這裡寫學生,無非是覺得,關係難以把握,距離莫名其妙,付出則是一頭向前直衝青筋現晒脖子都粗了又隨時軟倒消失的牛頭人身怪獸。人與人之間互相喜歡,容易陷入危險。弔詭是,我這樣裙拉褲甩講野太快太深功課又改得慢,沒有一點喜歡,誰支持得住這樣的殘缺教師?
現在算是return of the repressed。再推盡d,最近狂煲周雲蓬〈不會說話的愛情〉,不知怎麼,經常流淚,覺得好慘啊好慘啊,到處上msn推介給人,別人若同樣覺得慘,我就覺得舒服一點。我人就是這樣壞。這首歌就送給歷年以來那些被我辜負了、至今仍未忘記我,的學生吧。
不會說話的愛情(詞/曲/唱:周雲蓬)
繡花繡得累了 牛羊也下山囉
我們燒自己的房子和身體 生起火來解開你紅肚帶 灑一床雪花白
普天下所有的水 都在你眼中蕩開沒有窗亮著燈 沒有人在途中
我們的木床唱起歌兒 說幸福它走了我最親愛的妹呀 我最親愛的姐
我最可憐的皇后 我屋旁的小白菜日子要到頭了 果子要熟透了
我們最後一次收割對方 從此仇深似海你去你的未來 我去我的未來
我們只能在彼此的夢境裏 虛幻地徘徊徘徊在你的未來 徘徊在我的未來
徘徊在火裏水裏湯裏 冒著熱氣期待期待更美的人到來 期待更好的人到來
期待我們往昔的靈魂附體
重新回來
開始部分很鄉土味,畫面是傳統賦色的野性,差點就覺得這不是我的歌了;可看著每段的分割,都是前半傳統到接近陳腔,後半性感到猛然尖銳,總是留人;最重要的是,平均、劃一的節奏從無變改,我們是如何從繡花走到仇深似海?一旦仇深似海之後,「徘徊」、「期待」兩個頂真連接三段,加速推進銜接綿密,是走得愈來愈遠,卻也是走到「重新回來」。變與不變的辯證結合,一步一步踱來,事情就無可回頭,如此無可奈何無從把握無能脫逃,說是虛幻實在是寫實,把你所拋棄的理解為你的一部分,都已經是治療或者遮蔽,而非創傷本身了。
13 comments:
我有友人從事形象大改造生意所以我見得多
鄧小樺你實際上是一個美人胚子來的
好想拐你去減肥脫胎換骨讓真正的你誕生
好想在未來見到你猶如陳文茜那樣主持時政節目
傻啦
可唔可以過來港大教??
每段四句,樂句結構基本上是一樣的:頭兩句的音高是兩條相仿的拋物線,如高潮後的疲憊;後兩句疊成波浪(最後仍必滑落),如情緒跌宕。拋物線式的樂句結構本來貫穿全曲,直到周雲蓬唱到末句「期待我們的靈魂附體/重新回來」,又把虛妄的「重新回來」重唱兩遍,那條永恆的拋物線突然在全曲最後一個音輕輕地上揚──慘到死!
天,今天告訴你的好消息原來只是我的幻見……
又,這是小河唱的版本:
http://www.songtaste.com/song/126635/
(聽過周的版本後,這個我實在聽不下去)
如果有機會上你堂就好﹗
港大不港大,首先不是我說的……當年好似也應過徵,像考科舉一樣要作文的……
陳與我的低b msn談樂有機會整理成文。而這樣寫兩行字都要delete兩次的,就是無限revise的陳子謙行事風格。
小河的版本是打碎了那些整齊的結構吧
我有些朋友很喜歡小河的
by,你上我堂,就會覺得冇野學的了
淨係完堂後晌走廊企30分鐘繼續聽已經有賺啦。冇遇過一個咁熱心既老師喎。陳子謙做tutor果時囉。
無...我原本想上黎示一示愛。
妳,同妳個朋友都保重,現在唯有希望大人手下留情。
嘉雯
嘉雯
法庭現場情緒激動。由於過度沮喪,社運界中人平安夜幾乎全數泡湯。如果會輕判,怎麼會還押?故意要他不能回家過聖誕新年。怎麼可能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小樺,可以傳我那歌嗎?謝謝!
kwokyin7@gmail.com
msn:kwokyin7@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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