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於台灣《文訊》八月號)
「自然寫作」近來成為香港文學界的小小熱話:《字花》與何鴻毅家族基金合辦了「字在山水」的自然主題文學營,有近百文藝青年參加,亦引起傳媒的廣泛注意。而後《字花》又編輯了「自然書寫」的專輯,引入魚類專家、有機農夫、自然學校及作家,一同探討自然書寫的可能。其中多有向台灣借鑒經驗,作家劉克襄、吳明益均有到港參與「字在山水」文學營出任講者,「自然」也成為港台文化交流的新一輪議題。
「自然」成為香港社會熱話,與近年社會時事有關。其間因緣可由兩端說起,但都與地產發展失衡有關。去年香港著名自然美景大浪西灣(俗稱西灣)、雙鹿石澗,因內地富商收購土地營建高級別墅,而遭污染破壞,引來巿民極大憤怒,抗議之聲大起,引發重新檢討香港郊野公園政策。另一端是香港的農業狀況受到關注,或如政府營建高鐵而要拆遷的菜園村,或如與地產商周旋求生的馬屎埔農民,都有大學生、文化社群、學者及專業人士加入保育,強調本土農業之生存受到扼殺。保衛西灣因社會之聲而迫令政府讓步,菜園村雖拆了但得地另建新村,馬屎埔則愈來愈受社會注意。以古典或田園式的「自然」情懷不同,今日新一輪的「自然」關注,有很大的對抗成分。
在新一輪的整個「自然熱」中,筆者偶然憂於話語之斷裂,願在此補充一筆。香港號稱國際都會,發展極重商業,地少人多樓高步行快,是外間對香港的普遍印象;但香港有四成土地為郊野公園,換言之「自然」實際上佔著香港的很大成份,只是在所謂「城巿品牌」的論述下,「自然」被邊緣化了。
香港1967年發生暴動之後,英殖政府苦思改善管治之法。1971港督麥理浩到任後(他熱愛遠足登山),推動一系列社區、康樂等改良主義措施,包括將青少年導向郊野以宣洩其活力,致有郊野公園之興建。論者陳雲有謂,英國經歷工業革命,深知其痛,故對於自然反而有所珍惜與尊重。然而回歸後,中共治國方針素是以人壓倒自然(有中方背景的行政會議高官甚至曾建議要把郊野公園用地撥作興建房屋),結合資本主義後更是形成了對自然的日削月割。
記得在筆者成長的八九十年代,往郊野遊玩、「行山」都是電視提倡、學校帶領的,也鼓勵年輕人們通過課外活動而往這些方面發展。是後來,此類公民教育被「國際都會」的論述所取代,而且學校的預算則轉向往內地的「國情教育」旅行,彷彿內地才有山水可看。事實上,香港普羅巿民與自然的關係並不真的那麼遠,每年到郊野公園的人次有1200萬之多,筆者回看身邊的不同階層和背景的朋友,仍有許多喜歡偶然就行山出海往離島,上一輩尤多此類經驗,根本已經「習慣成自然」。香港情況特殊,郊野與城巿之間的距離不明顯,本是香港特色,許多日本旅客特地來香港「行山」,就是因為喜歡香港不必一小時就可到達郊野的方便。劉克襄先生近年都多來港宣揚香港山野鄉郊之美。因此,筆者認為,不應該陷入主流論述的誤區,以為香港沒有自然;反應聲稱,香港的自然本來是巿民呼吸與共,親近到相忘於江湖——近年發展之痛令巿民重省自然之必須保護,實為政策失誤、社會之悲哀。
香港六七十年代以來,已有民間團體組成行山之興趣社,社群內有通訊刊物,這些「山海之友」亦不時在報章撰寫專欄,提供郊遊資訊;以行山郊遊為樂者本包括所有階層,作家也自然是其中之一。單論散文,已有也斯《城巿筆記》、葉輝的《甕中樹》、方禮年《香港足跡》等。這些作家的遊跡,其實遍佈香港大小離島、郊區山徑、鄉野村莊,尤其葉輝的《甕中樹》遊蹤極遠,如以文字繪地圖,寫出山野的寂靜,山中人煙那種被遺落的感覺,平淡中隱見細膩的人文關懷。這些早期的自然書寫,往往著重感官的真實經驗,不願落於概念,於是也有藝術那種難以轉譯的高貴。另外,這些「自然」書寫也一直被當成「城巿/香港」的一部分去結集,體現了香港城鄉分野不明顯的特色。
看到劉克襄先生以「穿村美學」來形容他在香港的鄉野經驗,真是漂亮,不免慨嘆香港社會對於文化概念興趣缺缺,以致作者和研究者們未能推廣概念和理念來抵抗反人文反自然的商業邏輯。山海之友式的組織發展出資訊性、資料式的整理,往往著重實用性;作家們的郊遊散文,則多以個人感性出發;致令兩種視域未有好好整合,也欠系統性整理。香港出版業局限甚大,亦不能與台灣有建制和民間社會共同推動關注自然的聲勢相比。規劃師杜立基曾這樣評論郊野公園局限:一、它建基於對自然作為可利用資源的水利和植林工程,而不是社會廣泛討論自然保育的結果;第二、它主要由外來的統治者推動,在特定的政治時空建構出來;第三、它與原有鄉村在法制上和政策上完全割裂,無法與鄉村文化相互支持共生。可以說,香港自然書寫的斷裂,與政府的自然政策之斷裂是同構的。
前英的郊野公園政策中「郷」與「野」的割裂是一大弊病:即著力保護郊野自然景物,卻對在郊野中生活的村民、農民沒有妥善處理,由之自生自滅為世所遺。香港本土新一輪對自然土地的關注甚具人文精神,社會運動能否結合文學,發展出這個時代的、具村民和農民視角的自然寫作,補完「香港自然寫作」的全景拼圖?無論如何,這個本土自然的關懷,應有新舊結合的寬廣視野。
5 comments:
說得很好呢, 深有體會, 平衡兩者的自然寫作真的難見到. 都是看你的網誌多, 少有留言.
最近看到香港野花一書, 以散文形式描寫田野間的小花, 也是一嘗試呀!!
《香港野花》是不是這本?
我又有喎
http://www.google.com/imgres?q=%E9%A6%99%E6%B8%AF%E9%87%8E%E8%8A%B1&um=1&hl=zh-TW&client=firefox-a&sa=N&rls=org.mozilla:zh-TW:official&tbm=isch&tbnid=KcfSVa8sYQs0tM:&imgrefurl=http://morningq.wordpress.com/2009/02/17/%25E9%25A6%2599%25E6%25B8%25AF%25E9%2587%258E%25E8%258A%25B1/&docid=Jhdm-M5pSEfHwM&itg=1&w=139&h=190&ei=pZxzTvPyO6GSiAeixrilDQ&zoom=1&iact=hc&vpx=273&vpy=335&dur=29&hovh=152&hovw=111&tx=87&ty=107&page=1&tbnh=139&tbnw=107&start=0&ndsp=20&ved=1t:429,r:8,s:0&biw=1152&bih=666
是呀, 我看的是第二冊, 相片做封面那本. 有個感覺,怎麼漁護署的人有那麼多時間呀?
另外龍應台有的文章寫香港的一草一木, 也很有趣味.
可以請問引述的雅克.德里達的話,的原文嗎?
在《哲學與政治:阿爾都塞讀本》(陳越編)
網上版:
http://archives.youngchina.org/34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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