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2015

花無憂



(刊明報.世紀「翩翩不戒」欄)
春天是否真的存在?怪異的天氣讓人有點迷失。早前城中黃花風鈴木開花,金黃柔媚,引來不少臉書友追問「這是什麼花」,爾後才知是巴西國花。然後領風騷上報紙的是受欺負的木棉,怕花落之際打到路人的頭、怕棉絮導致敏感,竟然有摘花、絕育之虞,好多人都替木棉不值。煩事不理,苦楝、藍花楹照舊開放。只是低頭憂愁的人看不到春花,單單嚐到了春愁。

忙於工作煩事,案頭便擱一本孟暉的《花點的春天》,念著有閒便躲書裡尋花去。此書以花葉果蔬為題,考究古書食譜來處,參以今人傳承,於生活中寄寓雅藝。花點一文由奈良名店和果子寫起,小小茶點上是《萬葉集》中有詩詠贊的三種名花,孟暉形容為「春光入齒」。我素來喜歡吃凝凍型甜品,坊間只能吃到紅棗桂花糕和一些簡單和果子,聊寄綺念;孟暉則寫到中國地方食物如四川冰粉、江南的木蓮豆腐,以至宋代士大夫深愛的梅花「素醒酒冰」。給簡單的食物改個極雅緻的名字,腦裡的浮想聯翩,可能比味蕾的感觸,悅樂更大。中國人真是符號的動物。

銅鑼灣登龍街頭有一間「有利腐乳王」,門口賣各式乾花作茶飲,百花紛呈好生燦爛,竟是《紅樓夢》裡鬥草拈花的感覺。街巿自有風雅俏麗處。種類琳琅,玫瑰薰衣草茉莉杭菊胎菊桂花這些常見的不在話下,還有比較罕見的月季臘梅枇杷花,我買了牡丹合歡桃花馬鞭草。胡蘭成說,「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桃花味實清苦,近於《東邪西毒》裡苦澀的愛戀。至於合歡,《本經》中記:「主安五臟,和心志,令人歡樂無憂。」泡個開水就可無憂更且歡樂?不能不買了分包送給睡不好的朋友。

說到無憂,合歡常與萱草並舉,三國魏嵇康《養生論》:「合歡蠲忿,萱草忘憂」。又有梁簡文帝〈聽夜妓〉詩;「合歡蠲忿葉,萱草忘憂條。」夜聽妓樂還要再加兩味藥草,想來簡文帝應該煩惱得很。

萱草又名諼草,諼就是忘卻的意思。《詩經.衛風.伯兮》:「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朱熹注曰:「諼草,令人忘憂」。《博物志》:「萱草,食之令人好歡樂,忘憂思,故曰忘憂草。」諼諼諼,忘忘忘。再看唐王冕〈偶書〉:「今朝風日好,堂前萱草花。持之為母壽,所喜無喧嘩。」這真是知言,難得嘮叨的母親都靜下來,什麼都是好的。心念一轉,就記得董橋的《今朝風日好》在書架上的位置。

正好又有八鄉女農馮汝竹,朱凱迪的朋友,自種萱草。素性懶,把萱草直接放口裡當糖吃,阿竹微微笑,說「把花當甜品吃,都幾風雅。」我想,阿竹都這樣講了,回去讀《花點的春天》是常識吧。那和紙封面的橘色,溫雅暖人,原來就是萱草的顏色。歲月流動,煩惱不消一提——雖然諼與喧同音。

 泡合歡。



 泡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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