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明報世紀.翩翩不戒)
在學院教書的朋友來訪問我,作為創意工業從業的個案調查。我是眾所周知的自由業者及工作狂,講出來的收入分割成好幾個範疇,又都是結構改變時突然出現之物,他最後覺得難以歸類,懷疑我這樣的路徑是否可以重複。我說,在香港做文藝,以文字討生活,方式千奇百怪,因為我們的結構並不完善。
因為去中學做閱讀西西的工作坊,重讀《花木欄》,方才發現西西對自己有這麼大的影響。西西總有一份童趣天真的眼光,把輕新聞、招牌等等工具實用文字,讀成有趣的書。去除功利眼光,則便是創意發生之處。像她寫〈招聘廣告〉,把報紙上的招聘廣告由頭讀一遍,先由吸引她的職業名稱開始讀,「改石師傅」,「急聘插花」,想像他們的工作;然後其它正常的招聘,她都讀了,卻一直是以一種否定的方式:不會這樣不會那樣,人家一定不會請。但她竟然都讀完,那種閱讀的耐性,一來顯示對「與我無關的世界」之尊重和興趣,二來就是示範了一種非功利的文學閱讀態度。
我也曾把「看求職版」列為興趣項之一。我比西西功利一點,會用熒光筆,把自己能夠應徵的廣告大大的圈起來。不過我絕少去應徵。在長年的無全職年歲,這種無意義的圈圈遊戲,乃有一種安慰作用:看,還有這麼多圈下的廣告可以應徵,要找工作應該是隨時都可以——那麼就可以先不用去找工作了。我就是在這種安然中,繼續做人家眼中看來不名一文的文藝工作,從來沒有擔心過會餓死。
我甚至還喜歡去應徵——不過,有個說法是「人搵工、工搵人」,經驗總結而言,我屬於被工作找上門來的那種。做過兩份全職工作,都是人家主動來找的。太公垂釣、臥龍南耕?我沒那麼孤高,與人合作愉快才是我的驕傲。在大量寫稿、在大專及中學兼職教學、兼職行政及策劃、演講等工作中所培養出來的彈性,連訪問的朋友都訝異。我提到做JOB的三種好:運用自己的能力做好一件事、令人想與你再度合作、get paid。如果以作家或藝術家的心態去做,反而有時磨擦很多;還是當成做job好,清白而讓人謙卑。
到近年,兼職的收入已經超越全職,忙到書也沒時間看,也就沒再看求職版了。最近有人重提九十年代的藝術綜援論的老調來抹黑文學界,其實這不符基本事實:在香港,幾乎沒有一個作家能單靠藝術資助生存,都是以學歷、專業知識、及勞力付出來獲得收入;資助不是白拿,香港政府的資助心態是一元資助換三元勞動。當然,將窮人污名化是整個香港社會意識型態操作,與之擺事實講道理,不一定有用。
不過,真正工作的快樂,也沒有人能拿得走。我的名片上印了一行小字,幾乎沒人看得清楚,沙特自傳《詞語》:「我赤手空拳,身無分文,唯一感興趣的是用勞動和信念來拯救自己。」勞動本身是一件美事,約翰伯格常將藝術家的創作稱為勞動(WORK一語雙關),去年台北詩歌節的題目是「為理想勞動」。
不過,真正工作的快樂,也沒有人能拿得走。我的名片上印了一行小字,幾乎沒人看得清楚,沙特自傳《詞語》:「我赤手空拳,身無分文,唯一感興趣的是用勞動和信念來拯救自己。」勞動本身是一件美事,約翰伯格常將藝術家的創作稱為勞動(WORK一語雙關),去年台北詩歌節的題目是「為理想勞動」。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