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讀過一些大眾心理學書籍,分析面部表情,說肌肉最容易控制(因此也最容易騙人)的是嘴部,而最難控制的是眉(因此也最容易洩露心情)。不快時抿抿嘴,面部表情就柔和得多,但眉毛可能還是憂慮緊擰。
讀了這些,我的城府不見得有加深,據朋友說快樂不快樂還是寫在臉上——不排除是我的朋友都太敏銳。
不過人們還是比較相信眼神。一雙神光內斂或精光四射的眸子,還是可以令人自然就產生信心,覺得這個人可靠或者聰明,善意或者快樂。據說沒信心的人說話時會瞄著人家的嘴,其實抬頭向上看對方的眸子,至少顯示了自己的信心。
寫作者對人總有直覺。以前在愛荷華遇上醫生出身的小說家池莉,儘管不諳英文,但觀察力的確敏銳,連哪個作家嗑藥都說得出來。我記得太陽花過後我到台北旅行,住在善導寺站附近的民宿,走進附近一咖啡館,只覺氣場完全不同,空氣中運籌思考的氣氛很濃,原來那就是著名的「慕哲咖啡」,開辦探討思想兼及議政的「哲學星期五」,附近就是民進黨總部。後來在師大路附近去到「半路咖啡」,也覺得持店的青年眼神不一樣,聊過才知他們也參加過太陽花運動。
有什麼不一樣?像在純粹文青的咖啡館如「路上撿到一隻貓」中,裡面的青年眼神比較慵懶,焦點不集中,眼神像飄飛渙散在虛無的空中,超然無視於現實,手邊懶懶垂下一本《尤里西斯》。而慕哲與半路中的青年,眼神專注,不一定和你很親近,卻好像後面還有一層丘壑,很知道自己有什麼要做(不見得是店務)。流連在那些店裡的人,也明顯是「有事要做」的。我心裡給他們起了個名號:「密謀者少年」。在香港,這種眼神的青年其實不多見。
眼神很重要,像舒琪說,他信任楊岳橋,首先是因為楊的眼睛神完氣足。年初一晚在旺角,許多蒙面人士,眼神掃過我時有一種冷漠,像我只是街邊的物品,而非人。我理解是他們心裡想著自己的衝擊行動,傾向宣稱自己無底線就顧不得其它,他人不過是物件一般的棋子。因此我也沒產生太多浪漫幻想。但其實激烈行動不一定要這樣,幾年前六四後到中聯辦示威,一到後門全是black bloc裝束人士,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他們打量我時,儘管陌生,但我見到在他們眼裡我是一個人。我會比較信任這種行動群體。
亂世中,應更珍惜自己對眼神的直覺。去年以來,會有些人表示是我粉絲而來求照,但神態可疑,我都一一婉拒。新近的case是,第一堂課就有個學生一直神情詭異,陰陰咀笑,過後發現他是在拍我照片放上網作人身攻擊供朋黨恥笑。其實既有成見,何必take我的課互相折磨,浪費大家時間。科技給人予便利,在亂世中卻演化為人際信任的崩潰。
也沒有別的解決方法。希望正面溝通時,我的眼神足夠澄明,推動我與這位學生之間的溝通理解,解開無明與惡緣。
(刊世紀.翩翩不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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