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單位:六四流行曲
嘉賓:潘國靈
2.
給星期日明報趕六四稿,從來沒有趕到這個地步,擬不了題連看從頭至尾一次也沒時間、自己也心驚。之前起筆時很順,卻一瀉千里無可收束,馬上就超字了,要刪也不知怎麼刪起——你能在兩小時之內決定如何講述人生嗎?果然出了一點漏子,有一句是重覆了該刪去的。《王丹回憶錄》的書影也該刪去。為六四趕稿,已經習慣並且極其迅速,到了一個地步不懂拒絕。然而,又拒絕什麼呢——「我願意我的書成為像手術刀、燃燒瓶或地下坑道一類的東西,我但願它們在被用過之後就像爆竹一樣燃為灰燼。」便想像這是戰爭期間,自己大量製作手術刀和燃燒瓶的人——到後來大家不需要手術刀和燃燒瓶了,便自行面對著滿屋靜默的手術刀和燃燒瓶;到時我個人會負起與它們談天的責任。
六四事件被我們那輩形容為「大是大非」(可以用對六四的形容詞辨出發言者的年齡)。所謂大是大非,就是有著不可逾越的底線:無論如何,不能同意政府以坦克和槍彈段對待手無寸鐵的人民、殺人而不認賬。碌豬肉的話法,真是「令人十分不安、超越了社會的道德底線」。
《人民不會忘記:八九民運實錄》,六十四名香港記者編著,香港:香港記者協會,1989。
相當優良的六四入門書籍。編著者大部分表現出知性關裡,所梳理出來的八九民運的前因後果,其完整和深思性也遠超現時大部分傳媒的探討。後半部是一些相當精彩的人物特寫,大多同時擁有機鋒與善意,一種尖銳形態的含蓄。
《叛逆歲月:香港學運文獻選輯》,蔡子強等編,香港:青文書屋,1998。
以現在的品味看,「學運」已經讓人覺得「不成熟」,「文獻」又令人感覺未經整理,再加上「叛逆」……真是書怕改壞名。其實這本書裡的文章,絕大部分,真的說是學者水平也不為過。那種鋒利的切入方式、前瞻性、對歷史的嫻熟與社會的關懷,幾乎令我覺得,對六四最有深度的討論,在92年已經發生了。這不是叛逆,是經典。
《九份壹》「詩與政治專輯」。
這份是由飲江、洛楓、吳美筠、李焯雄、林夕共同創辦的詩刊,九○年四月出版第七、八期合刊「詩與政治專輯」後停刊。因為珍貴,我把覺得好的詩作手抄到本子裡。詩的形態多樣一如切入八九民運的手法多樣——它與《叛逆歲月》不相重疊,沒有那麼知性和批判性的角度,但情感的曲折和感染力,則當勝一籌。
97年國殤之柱的去留風波,寄託八九未了的傷痛願望;而下開「公共空間」的討論:一言以概之,爭取公共空間就是爭取可以表示異議的權力在空間上的具體化。讓一件藝術品道出我們的傷痛,讓一座建築物表現我們的反抗,國殤之柱和皇后碼頭有莫測的血緣。嗯,小時候讀梁文道的〈這晚港大有一場戰爭——一種成為記憶的失憶〉頗受震動。(這裡有部分,但真正好的都沒摘下來,去中大學生會處借吧)
都是真情聳動,有時所謂悲憤集會的力量,比不上梁款頑皮爛撻的粵語催淚。不是鄙夷前者,只是梁款真真一時無兩。大學時代先讀到《文化再拉扯》驚動不已,再回頭去讀《文化拉扯》——六四是本土事件,與香港人同生同死;不止沉重灰暗道德壓力,六四紀念還是笑淚交纏的文化狂歡節,讓本土活力燦爛開花。還可以是燦爛開花的本土活力。這些話,好像沒人像梁款那麼大聲地講過,但卻熟悉真實如同我們自己。既十年,可翻看動人的〈九七六四〉。
我做什麼都比人慢一步,看到這份專號已經是1998年。這份專號的編輯方法令人心嚮往之:它不用大篇的評論文章,但卻以與六四有關的符號(如蠟獨、坦克、傳單、李鵬等)為單位,請不同的文化藝術社運人士撰寫短文,活潑多元之餘仍有批判力度,並鮮明地展現了把六四「生活化」是多麼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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