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字典,「少女」的經典定是12-16歲左右的未成年少女。青春期的慘綠與苦澀,在學校規條中生長,這是一個多夢年紀,也是引發無限遐想的文化符號。
物質與人工的少女
日前看「溝電影節」的開幕影片《鬼怪屋》,1977年由日本導演大林宣彦監督的CULT風格恐怖片,具實驗性和另類電影,故事主線是七個少女前往深山大宅中渡假,卻被早變成厲鬼的白髮姨媽吞吃,整個大宅裡的家具設置都變成誘惑或吞食的魔物。電影節的翻譯用心也值得一讚,片中七個少女名字分別譯為「時尚」、「幻想」、「樂兒」、「功夫」、「甜蜜」、「美麗」、「教授」(還包括一隻妖貓「白雪」,指涉白雪公主),配合造型扮相,指向了少女成長期的不同型態的夢想。對於這些習見的「少女元素」,電影的態度是諷刺的,每個角色都是受到自己的夢幻(亦呈現為性格弱點)誘惑而受害,像彈琴的樂兒被魔化的鋼琴吞吃,甜蜜則是被漂亮的洋娃娃引誘,時尚面對著大量的化粧品、日本傳統的精美頭飾不能自拔而被害,教授則受困於對科學的古板堅持等等。電影一邊以柔焦鏡、甜美音樂、華麗古典的大宅場景等美麗配襯,一邊讓血腥殺戮發生。少女們在校園裡的天真無邪,面對深山時「鄉間真是好啊」的讚美,以及象徵救贖的白馬王子(肥醜的老師)遲遲不來,都表現了導演對於這些表面的甜美採取強烈的諷刺與調侃態度。
電影的CULT風格鮮明可愛,特技誇張到搞笑,肢體、頭顱、眼珠等等橫飛,很快讓我融入到一種戲謔而清醒的觀影狀態。我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曾嚮往,電影裡那些事物:大蝴蝶結、絲緞洋裝、白紗窗簾、燭台、精美日式髮飾、和服、長髮……我們曾經的審美這樣清晰地被電影捕捉、放大,昭示我們乃是這樣長成的:少女是物質主義的,少女是人工的。
《鬼怪屋》整個旅行起點是因為時尚不能接受父親與高貴美婦再婚,因而投向獨身隱居的姨媽。少女是註定與成熟婦人不相容的?記得《美少女戰士》,都是發育時期的青春少女,而奸角如美利達亞女王,則是成熟性感的婦人。《鬼怪屋》的設定中是否有女性相殘的暗示?無論是高貴的繼母,還是白髮姨媽,都對少女形成壓迫關係。而少女們各自陷落的原因,也是她們本身的性格弱點所致。不過我還在電影裡讀到政治的訊息。姨媽本身在戰前,與英俊少年訂婚,但少年在太平洋戰爭戰死沒有回來,姨媽就成了怨恨的鬼魂。而時尚入魔則是穿上了姨媽以前的古式和服嫁衣,象徵繼承了姨媽的怨恨。這怨恨又指向什麼呢?當所有少女已被吞食,高貴繼母也來到大宅,她的領上絲巾誇張地隨風飄揚,長捲髮也永遠飄舞著,還駕著美式跑車。導演對於高貴繼母的諷刺比每一個角色都苛刻,這除了充份捕捉到人們對「懶係靚女」的厭惡心理,更引入了西方美國文化的符號系統,讓這場戰爭變成美式帝國文化VS日本本土傳統文化的戰爭。穿上家常和服、梳好傳統髮髻的時尚,在榻榻米屋舍中胸有成竹地接待高貴繼母,她已經變成鬼了,她這次不會再輸了。電影深藏的訊息,是為了捍衛日本、對抗美國而不惜變成鬼?於焉我恍然大悟,為何女孩「功夫」是電影裡最強大、最正面的角色。
少女的反抗
少女自強,少女有自己的戰爭。台灣文化人施舜翔新著《少女革命》,以個案剖析自1920年代開始的「少女革命」,以後女性主義的觀點,肯定不同年代的「少女」ICON如何以其叛逆鮮明的方式,儘管可能受世人非議,但一力爭取在身體、性愛、政治、自我表述方式等各方面的自主。施舜翔寫,九十年代的「咆哮女孩」(RIOT GRRRL)以地下龐克搖滾音樂為基礎,找到了新的反叛點。
少女一般被認為是嬌弱柔軟、粉紅色,對於七十年代的女性主義者來說,女性應要「成為女人」,少女是要被揚棄的過渡期,少女是無力的。但在九十年代的「少女力」群體看來,正正是要爆發出少女離經叛道的形象,去重新發明「少女」。咆哮女孩們把「蕩婦」、「妓女」、「下流」等字寫在身上,她們不像七十年代的女性主義者那樣絕對地抗拒污名,她們不迴避污名,選擇面對污名,挪用污名,終而重奪污名。在污名裡吸取反抗的力量,把身體化成性別符號戰爭的場域,這都讓我十分熟悉。
雖然在我的九十年代青春期,並無追捧過SPICY GIRL等等「少女力」的時尚偶像,但原來時代還是會影響我的思想。我想起為何我覺得少女是屬於「人工」的。因為,相對於高舉「自然」價值的童年,青春期是大量有意識地接觸人工物質的年代。「不自然」,也是反抗的方式。
如今少女時代已經離我遠去,而觀諸身邊的同齡朋友,對老去都尚且不能完全接受。近讀反思「年紀」的《我們為何膜拜青春》一書,它提出人的「年紀」其實並不止生物年紀,而是會受到制度回憶與文化回憶影響——人在年紀一事上是「異齡並存」(heterochronic),同時有著生物年紀、歷史年紀、制度年紀、心理年紀,在我們的身體和心靈上交錯。這完全符合我一直以來的自我感覺。許多朋友,生物年紀已經不是少女,但如果有著少女式的戰意,也就是不敗不滅的少女,lager than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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