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2013

女子搬家






搬家是成長,成長涉及丟棄。

入大學住宿舍,於是開始了自己生命中的搬家。由家裡搬往宿舍,總是輕省,記憶中不過是三四個紅白藍,我背著大背囊,抱著一隻大號玩具熊,站在路邊等的士,滿臉狠色恍若殺手上路。大學四年,都不過一程的士便可處理的程度。當時旺角開了只賣嚴肅文學書的東岸書店,很多香港文學的書,像素葉叢書,都是這個時候買下,跟我至今。

到研究院住宿舍,四人同住一間宿舍,放書的地方大了一倍,但記得2003年搬走時,也就是十箱左右的事,大概是因為在學期間還有圖書館,一切UNDER CONTROL2003年我開始在旺角獨居,開始時有三個書架,心花怒放大展拳腳來買;到2008年搬走時,書架變成四個,書已經超過20箱。當時我要搬到唐八樓去。

2008年八月搬家,當時是京奧,氣氛熾熱而不滿累積。而搬家的人是與世界隔絕的——我在八月初,堅持要買一部舊式的顯像管電視,並且要獨自把它搬上八樓。那時我在看向田邦子,她正好也曾在奧運期間,和父親鬧翻而搬家。我還寫過一篇〈無味迷幻〉,詠嘆日式禮儀之迷幻情調——到這次搬家,幾乎要放棄那一堆向田的書之時,還是長嘆一口氣,放到箱子裡帶走。

2009年五月搬到官塘,記得是五十多箱左右,已經不能找朋友幫忙,開始請搬家公司搬。那時單位較大,較有增加書架的空間。但是書已經完全失控了,即使是新屋的書架,八個架子根本放不下我的書。住到2012年,架子增加到11個,地板桌子沙發窗台,都堆滿書。

文人搬家,最煩的一定是書。書是知識、是歷史、是自身經歷的證據……有時,它甚至只是一個夢。然而,上述幾種,都是不能放棄的——包括夢。比如不能成為一個時尚女子,便買一本關於時尚史的書;比如永遠讀不好數學,卻可以把一本關於費馬大定理的書,當武俠小說讀;比如把《所多瑪的120天》當成自己激進的標誌……`書就是這樣的夢。每個人都有嚮往而不能到達的世界,書卻像是絕望大海裡的一個夢幻孤島。

而搬家的殘忍之處,就是要放棄你無謂的夢想。

女子流離、身與書俱、猶不得存,辛酸當數李清照〈金石錄後序〉,記她如何在戰亂中存書、運書、失書。「至靖康丙午歲,侯守淄川。聞金人犯京 師,四顧茫然,盈箱溢懂,且戀戀,且悵悵, 知其必不為己物矣。建炎丁宋春三月,奔太夫人喪南來。既長物不能盡載嚴乃光去書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畫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無款識者,後又去書立監本者,畫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屢減去,尚載書十五車。至東海, 連薩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鎖書冊什物,用屋十徐間,期明年春再具舟載之。十二月,金人陷青 州,凡所謂十徐屋者,已皆為慣燼矣。」

上面還是開頭,及後一樁樁數下來,國破,夫喪,輾轉顛簸,失之再三,結果是「所謂巋然獨存者,乃十去其七八。 所有一二殘零不成部軼書冊,三數種平平書帖,猶復愛惜如護頭目,何愚也邪!」癡心若此。

有時我對於旅人有莫名的敬畏,不是羨慕他們能去很多地方,而是「去很多地方」這事本身,代表其背後割捨的狠勁、判斷力和行動力。來到這個歲數,我想像中的自我形像是和他們完全相反的:我想抱著很熟悉而永遠看不完的書在懷裡,迷濛入睡,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時間就這樣過去……憂鬱的凝滯,我在其中一成不變。因為留連在書的世界裡,我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了成長的催逼。

當然,事實可能是相反的。我不知怎麼,好像都成為,與自我想像相反的人。然後暗夜裡在櫥窗前一回頭看見自己的倒影,霍然而驚。


(刊明報.世紀「翩翩不戒」)

快要,快要執完了。

1 comment:

Anonymous said...

在書局打書釘, 睇一本日本人寫的旅遊書, 他寫了大半個地球, 其中一篇講香港, 有幾句講到香港同大陸根本好唔同, 一般被形容是一個國家的觀念好難理解.....

db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