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7/2015

手藝




「不如學門手藝仲好。」這兩年好多朋友跟我講這句話,恰恰她們本來都是從事傳媒業的。後來她們去學了做糕餅、做麵包、沖咖啡、做瑜珈、插花……興趣加上技藝,實踐就是自我調適,身體的小小勞動,有著職人的原則,又可在長久的練習後握之掌上。

為什麼都是傳媒業?或是因為傳媒業近年受到打壓、空間萎縮,愈做愈沒勁,無緣無故就被裁出來。另一原因是,傳媒業本來是英雄感重的行業,代表天下公器、巿民的第四權、無冕急先鋒,投身者多半帶著知識與抱負。但傳媒受到日新月異的科技之衝擊也最大,數年之內完全變了樣子,傳統的技巧和考量變得毫不適用,科技改變了時間感,寫作變成操作大量機械,本來的尖子遭淘汰,而未來仍然是未知。

與這樣瞬息萬變的處境相比,「手藝」這樣傳統而近距離可操作的事物,便變得令人安心,一業守命,好像不致於流離浪蕩。只是最近油麻地咸美頓街的炳記銅器終於結業,叫人好不唏噓,我還記得師傅說,黃銅加點清水來打磨,「就比較硬朗些」。靠一雙手守著傳統行業,師傅自然是硬朗的,但未必能抵得過時勢的變化。

我手笨,縫紉就是死穴,多年中學家政功課都靠請槍解決,煮食也只能做四個步驟以內的最簡單菜餚,又不大能喝咖啡,學珈琲沒時間,學插花不夠錢——說到手工藝,最接近我的,其實是出版。出版其實是一門手工藝。

最早期的書寫、繪畫、排版、執字粒、印刷、釘裝,其實都是手作工夫。徐克經典電影《蝶變》,開首就以一系列鏡頭,流麗交待舊式印刷的程序與工具,印坊其實像布坊,白頁飄飄,穩重、庶民而美麗。這樣工作的人,既要耐得住程序的重複,也要細心,手的敏感和靈巧,也不在話下。出版的人要細心,乃是行業的歷史設定成這樣。

九十年代電腦排版出現之前,報館雜誌的排版,其實是靠裁剪字條和菲林圖片做出來,稱為「拼版」。那時代的浪漫,應是也斯經典《剪紙》中,報館工作的喬,自己剪版,又同時收到古怪的拼字情信。後來夏宇有個實驗性的操作,詩集《摩擦.無以名狀》,是由她的上一本詩集《腹語術》中書頁的字剪成,貼在大開本家庭相簿裡做出。時代改變,手工的操作,便常只剩下個人的浪漫。但手藝是平等的,不論文青還是師奶還是失業者,都可以做出來——只要有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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