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9/2015

情書





我的口吻可能有點冷淡:愛情本是商業社會最有賣點的一個題目。不過在香港,愛情其實沒有太多浪漫空間,很容易走入社會結婚生子的框框,浪漫全磨蝕。愛情容易老土,香港人老土,但又最怕人家覺得自己老土。記得有套港產笑片叫《情聖》,其實講的全非愛情,倒是滑不留手的騙局,不知可否算是《傾城之戀》的一個太極端變奏。

瓊瑤和亦舒我是看不了太多的,倒比較愛看亦舒在散文裡罵人,岑海倫和嚴沁簡直看不完。小時看過張小嫻,記得的全是女性在商業社會的職業情節,深雪的只記得鬼故事。很愛看李碧華,各個女角滄海桑田後發現被愛情欺騙的一刻恍然大悟,全部記得。也有朋友愛看鄭梓靈,我問有何特別,他說喜歡她小說純情。而他本是個社運band仔,只是生在太夢幻的雙魚座。給今期《號外》的書評別冊寫文章,談三本香港愛情小說,我選的是李碧華《青蛇》、西西〈像我這樣一個女子〉、謝曉虹〈葉子和刀的愛情〉,如果有篇幅,還該談韓麗珠《縫身》。明顯為獨身女子的書單。

後來是故事褪色的時代。二十多年後張小嫻仍然寫愛情,但暢銷的是散文。王貽興那邊情況大概也一樣。到臉書及手機的年代,就有鄺俊宇以造圖的分行治癒散文興起,好像目前處於無敵狀態,有人甚至想用區選結果去證明這一點。有一種大勢,叫老土。我蠻欣賞鄺俊宇多次直承他是個老土的人。

今期《號外》書評別冊以愛情小說為題,本來很亮麗,但編輯方太初不太滿意。確實,書巿銷售以高登式網絡小說為龍頭,陽剛、地道、口語化、類型化如驚悚和推理,宅男型態或者和愛情小說相去太遠。別冊做得最好反過是後面的部分,例如以新出版的陳寶珣《沒島戀曲》,對照辛其氏《紅格子酒鋪》,談革命與愛情。或者是革命的非日常狀態,才能令愛情有一點浪漫的空間?反過來說,中年人的愛情會不會也可寫?如朱天心《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另外當然會想到鍾玲玲《愛蓮說》。此書不常見,但偶而在書展劈價拋售,文青們衝去一股腦搜回來炫耀。

我自己最喜歡還是書評別冊封面故事的大膽,鄺俊宇對談劉芷韻。劉芷韻少年成名,十八歲出版詩集《心的全部》,迄今有三本詩集,但上一本也近十年前了。遇上十年前網上筆戰的文友律銘,現在他已是醫生。我們背景不同、讀不同大學,但回憶那時,人人是劉芷韻粉絲,號稱情詩教主。號外主流的策劃裡有文學傳承。

劉芷韻的詩,意象繁密、型態憂愁,看不出香港的師承家數(只有一點點台灣早期夏宇和早期鴻鴻的影子),完全是自生的一株雨樹,花葉纍纍,影響一代人,像雨希,或者我。劉芷韻的詩,就是一個完全魔幻的枝葉繁茂之世界,那就是一個愛情的世界,親密如低語。然而她絕少直接示愛或者用來讚美對像(男性情詩時常如此)。愛情是不能抵達的核心,整個世界由此搭建,情節或者寓言,不必指明是愛,但全部結構都隱喻愛情。

劉芷韻能處理巿場,做了多年電視編劇。七十年代的作者,細膩柔和,性格複雜低調,重視私密情誼,創作很認真,又容易分心難以持續,像《哪一年我們會飛》,曾經那麼想飛的余鳳芝,後來只成了忙碌的導遊。我們都到了無人照顧的年紀,芷韻,你要珍惜自己呵。

(刊明報世紀.翩翩不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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