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欣姑姑寫葉問,已盡得曲勢機巧,連黃又南的men's non-no look都看到了——我等拙輩眼看跟不上落得食塵,氣苦自卑不止,只好笨笨拙拙一條路直寫,八個字完稿,連寄給編輯時都附按「無修辭直寫」,編輯也沒好氣回曰「那就排在頁邊」。)
《葉問》中真正的悲劇人物,不是打贏三蒲後遭槍擊像巨人那樣倒下的葉問,而是林家楝所飾演的李釗。而營造出李釗這樣的人物,正是《葉問》這部電影最具香港性格的地方。
誰都記得李釗剛出場時的可惡,那貪威識食、狐假虎威的巡警。葉問打贏金山抓,順手將雞毛撣子往李釗口裡一塞,那時李釗臉上的笑容可真是狗仗人勢、諂媚中又有自滿,已認了葉做大佬。他每每要在平民前出風頭顯勢力,其實是苦苦周旋,為自保之餘也為同胞找飯吃——家裡一大群人等他開飯,他還記得把鼻青臉腫換來的錢給師母添衣料,李釗把「吃飯」、「生存」這些實際目標排在很高位置;就像那些火警鐘響只當演習、在政治狂熱前緘口冷眼旁觀的香港人,以為什麼時候都是吃飯最大,總不至於賠上一條命。他是想不到武痴林和廖師父會慘死。
葉問質問李釗,「眼看同胞死在面前都無動於衷」,沒有血性和尊嚴。這種來自道德高地的質詢最叫香港人氣結,李釗爆發的頂端是他以日文講出「我是中國人!」苦澀已經非常明顯,唯有在外國人眼中,他才是中國人。李釗佔據翻譯的位置,依據自己對情勢的判斷而扭曲翻譯,其實是為保護自己重視的人。他的好意逐漸顯露(唯有看到字幕的觀眾可以理解他),但同時危機愈來愈深重,最後還是時勢把他徹底吞沒。這種對「漢奸」的理解,對翻譯的敏感,鑽空子的靈巧,是地道香港智慧、香港悲憫。
葉問看來像是喚起李釗熱血的「師父」,其實我覺得葉問李釗本是一對香港仔的鏡像,這也許就是導演安排葉問唯獨默許李釗喚他為師的原因。葉問有原則,但其實他性格模糊,或可說是「如竹之中空」,身邊誰的聲音大,他就會被召喚:老婆不准他打架就不打,受眼看同胞被殺的熱血激起就打十個,全廠人要他留下他就留下,三蒲迫他對陣他也打——等到獲勝成為民族英雄的一刻,他臉上滿是陌生迷茫。這與李釗的順勢而行是一樣的,分別只是葉問身有無敵武功。葉與李都有拼了命也要守護的人;李釗沒說半句像葉問一樣沉默,但他認定要守護葉問,也是不計代價的。
電影愈到後來,葉問逐漸使出真功夫痛擊敵手,他只是掌節破皮擦傷,李釗卻是因替他遮瞞,被佐騰少校痛打一頓勝一頓,到最後還被鄉人痛罵為漢奸。最後葉問與三蒲在擂台對決,大家明知葉問贏定,但其實真正驚心動魄的舞台卻是旁邊李釗與佐騰同坐的高台。那是一個更為強弱懸殊因而必定有人要死的鬥陣。葉問若勝三蒲,佐騰一定開槍,李釗就必定阻止佐騰,而一直抑壓著強烈恨意的李釗,一出手當然就會殺掉佐騰。葉問能逃,李釗又怎逃得掉?何況還有那一家老小。李釗就是那些平日貪小便宜、總想居中取利,以為靈巧就可以勝過時勢,但為了要守護之物而愈陷自己於險地,不知不覺站到最前緣,最後賠上一切的香港人,機關算盡,只算漏了自己還有血性。世上也許只有香港人,才會懂得為這種香港人難過。
1 comment:
只有香港人才這樣嗎 不見得
但很欽佩他
反而是葉問讓人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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