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一向是個冷門的銷售類別,因為劇本與小說不同,差了演繹那一層,很難具有藝術上的獨立性,一般非專業的讀者,也不容易就劇本的形式而揣想畫面,多是面向專業讀者,即電影劇本集一向是不暢銷的類型。
今年,卻有侯孝賢新作《刺客聶隱娘》的拍攝側記《行雲紀》(下稱《行》)推出,由台灣的印刻出版,編劇之一、朱天心之女謝海盟執筆,在文化界頗引起了一番轟動。劇本集一般在電影上映之後推出,但《行》在電影上演前就推出,挾侯孝賢盛名,加上《印刻文學雜誌》的推動,更有一番與電影相關的活動造勢,不止在台灣文化界造成聲勢,在香港書展也有極大迴響。執筆的謝海盟初露頭角,態勢淡然但氣度恢宏,也在文化界作了鮮明亮相。
《行雲紀》劇本作電影補白
一般劇本集是劇本為主,最多偶然加一點劇照來增加收藏性質,但《行》中是大量紀錄資料,謝海盟本人的角度低調但關鍵。侯孝賢電影一向剪得大刀闊斧不動聲色,《刺客聶隱娘》拍出來是頗為節約,不少觀眾埋怨看不懂,於是《行》作為電影的補白,就有了很大可觀性。書中呈現了電影製作的整個過程,在每個景點的經歷,對劇本組、美術組、武打組的記錄,也透視了侯氏電影觀,解釋《刺》為什麼拍成這麼低調的樣子。那些過度低調的武打場面,以及精緻動人的鏡頭與背景後面的歷史考證,聶隱娘角色設計背後的參照(竟有《龍紋身的女孩》!),還有被侯導剪掉的故事,要書本才有空間承載。
有一點有趣的是,侯氏及製作人員有特意與王家衛《一代宗師》比較,他們都愛金樓的精緻,朱天文嫌葉問一路打上去太似雜耍,而侯導覺得,沒理由要北拳打到門前,南拳這邊才臨急臨忙要打出一個盟主來,誰是最好打,理應是人人都知,有了公論的才對。我卻想,香港真的是這樣!平日山頭各自林立,誰都不服誰,也不會定期推出「盟主」,只到有實際需要,才會迫出一個代表來。
電影劇本可審視歷史
電影製作其實需要一番老大功夫,在電影之前推出劇本及資料集,既是愈來愈受重視的公關推廣之一部分,也可以是實際的歷史知識傳遞。今年也有一本特別的劇本集出版,是由趙崇基導演、謝傲霜編劇的《中英街一號》之電影劇本。這個案例更為特別,以香港六七暴動為背景藍本(其實應說是真正的主角),主題具爭議性,電影本身據說尚未開拍,不知能否融資成功,但劇本則首先推出了。於是啟蒙與傳播的責任便落在劇本身上。書中有不少當日因六七暴動而受傷、入獄、失去工作等等的「苦主」之訪談、會談,也摘錄了不少近年出版的六七暴動史料,讓不熟悉這段歷史的人可以有入門的參照。
這本書名為電影劇本集,但意義當超越電影本身,它更為多面向地指向了一段香港歷史上的禁忌,也更遠的指向了香港社會在深層次中的割裂:香港一向被撕扯在不同的政治路線與鬥爭裡,以致某些人受了虧待,他們得到補償與否,都不是他們自己可以掌握在手中的事——這樣一個更開放更民主的社會,有時便無從談起。若我們不分享共同的歷史,我們如何構成一個共同的社群?台灣解嚴後,二二八事件及受政治迫害者得以平反,歷史公諸天下,建成紀念碑及展覽園區去縫合歷史的創傷,社會才能好好向前。讓我們期待香港也有這樣一天,《中英街一號》,也許是構成紀念碑基座的其中一塊石頭。
(刊《經濟日報》「閱讀新勢」欄)
(刊《經濟日報》「閱讀新勢」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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