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2013

漂流的文學



2006年開始做《字花》時,那時常常覺得報紙文藝版面萎縮,時尚雜誌視野不及文學,文學雜誌又不滿意,文化雜誌則付闕如,香港人沒有可看的文化刊物,甚是可憐,一定要做些什麼。幾年下來文藝空間有所改善,各式文學刊物湧現,《號外》和《陽光時務》的文化版做得精彩耐讀,《JET》定期就會有與閱讀出版有關的專題,世紀有「詩言志」,明周做過「日月文學」,蘋果有時都會談起詩來。到現在,比發表和閱讀空間更為匱乏的,是物理的空間。

香港的文學活動是絕對不缺乏的,大概每月一定有一兩個,新書發佈、講座、各種形式的詩朗誦會……它們以前多是發生在書店、圖書館,大家常去KUBRICK、序言、ACO,近年一些表演空間也會有文學的蹤影,像三月底的亞洲民眾戲劇節協會在賽馬會藝術中心搞亞洲互動即興劇場節,就不但有本土詩人、雄仔叔叔,還朗誦泰戈爾、徐志摩、林徽音、郭沫若等人的詩歌,串連1924年印度詩人泰戈爾訪問中國的故事。藝術中心、富德樓、兆基創意書院,都會有予公眾參加的文藝活動。

搞活動的地點很多,資訊流散,文學愛好者像趕集的巿人,構成一個離散的群體。趕頭趕命去到了,有些人早已在,啊你也在,或者站著遠遠看書,這是誰,想知道,有緣的交換姓名,上FACEBOOK ADD我吧,你有微博?至於,要有一聚腳地。則是,沒有的。

想念以前專賣詩集的東岸書店,養育我等一群年輕文學愛好者,做店員的少年袁兆昌、智海、唐睿,都成了大器。九十年代後期還有一個地方叫「詩人空間」,不知是哪位文學愛好者的私人物業,在土瓜灣蕪湖街一幢舊樓,內裡很雅緻,陳設的書櫃非常可觀。當時的「我們詩社」、「零點詩社」在那裡借地方搞詩聚,我在那裡認識黃茂林、麥榮浩、葉英傑等,現在他們仍在寫。有時巴士出紅隧後經過(舊時那裡有很大的歐化傢俬廣告牌),還看到大廈牆上有廋麗黑體的詩人空間四個凸字。後來那裡成為睿哲文化社的單位。

沒有空間,四處漂流。爭取香港文學館時有人譏笑,你們文人雅士是否只想要個地方吃飯聊天?他們有電影資料館、藝術館、文化中心……不知無處落腳的痛苦。

四處漂流也能激發人們,文學的能量愈來愈往開放空間去。社運現場多有詩歌蹤影,「公園好聲」會有文學X音樂,年前的南區文學節甚至有一個以文字為主的嘉年華。比我更年輕的文藝青年們腳程更遠,他們付不起唱K、酒樓訂房包酒席的錢,就在公園和荒廢天橋上喝酒唱歌講文學。中大有新起的「書寫力量」,常在校園裡的玻璃、黑板四處抄詩,風雅之極;有試過還在校巴站一人一字向途人展示詩句,落落大方。「我們詩寫」強調跨界合作,據說每次詩聚都要想很特別的地點,試過出海。

年前文學節開始試行「文學行腳」,把城巿遊逛和閱讀結合,由作家和地方學者帶領。出版《字花》的水煮魚也在想要做些文學結合郊遊的活動,由韓麗珠和陳麗娟帶領的「文學寫生」,首仗是在嘉道理的櫻花樹下,迅速爆滿。

水煮魚近年開始嘗試一些神秘偶遇式的文學活動,我開始時笑他們「玩一夜情」無法累積成社群,慢慢卻明白了偶遇之神秘。三月二十一日是世界詩歌日,我臨急臨忙搞了個「春分詩遇」,一日前出FB  EVENT,當日提著兩枝香水百合(詩聚豈能無花!)趕上序言,卻原來也聚了三十來人,人人認真帶一本詩集來。問大家為什麼來,很多人就是為了「遇」這個神秘的字。城巿是繁忙變動的海,詩是瓶中書,茫茫浪中可以遇到別的瓶子,就好像什麼都足夠了。

以前想要尋求結構性的改變,現在累了,先回頭看看還能遇上誰。於是在臉書建立「任性讀書會」PAGE,分享閱讀和文學的訊息,到處漂流,一一打撈文學的靈魂。四月二十三日的世界閱讀日快到,先做個「地鐵讀書日」,人人可玩:當日就是請大家在地鐵裡讀書,抗衡CANDY CRUSH,構成讀書的城巿風景,並把自己當日讀的書拍照,上載到FB的EVENT上。四月二十七日,下午三點到五點,任性讀書會將在序言書室讀布魯諾.舒茲的短篇《鱷魚街》。

漂流是可憐的,但漂流者不放棄。在我們爭取到文學的固定空間之前,在我們的努力被他人認可之前——漂流的文學靈魂,漂流的社群,看似微弱如螢火蟲,但卻是,有生命的。漂流者,倚仗的,就是信念。

(刊明報.世紀「翩翩不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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