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2013

「戲曲」爭議有無出路?


西九的戲曲中心將會是首個落成的文化建築,本來以兼具傳統與本土面向的戲曲作為頭炮,本應可以洗脫西九不為本土藝術界服務的昔日惡名,誰料卻在戲曲中心的譯名上出了差錯。戲曲中心以漢語拼音「XiQu」為譯名,在網上引來很大反彈,認為「XiQu」之名是「賣港」;有網民鼓吹以「Chinese Opera」的英譯,頗有懷緬英治之情懷寄託;後戲曲更被戲謔為「私處」(「XiQu」),成為城中笑話。據稱西九會在壓力下,回頭採用「Chinese Opera」的譯名。

戲曲界的反應來得較慢,但卻也猛烈。名伶阮兆輝日前在立法會發言,強烈反對以「Chinese Opera」為戲曲中心的譯名。阮採用的是專業知識的視角,指出「戲曲不是opera」,戲曲包含大量opera所沒有的元素如打筋斗(此亦應意在點出戲曲的中國民間混雜風格,與西方歌劇之高雅純粹有別)。背後還有一層藝術範疇的考慮,就是香港、中國亦有由中國人做歌劇的藝術團體,如果戲曲是「Chinese Opera」,這些藝術團體就變得好像妾身未明。學者楊慧儀日前也在報章撰文,指出「XiQu」之名在九十年代已被採用為藝術發展局「戲曲小組」界別的譯名,並非因為北向獻媚。然而,這些反駁仍然未能澆熄網上的質疑。

網民是今日的大眾聲音,這些大眾可能缺乏藝術的長期修養,也許很多並非戲曲愛好者,不清楚藝術界原有習慣和角度,卻有著強烈的反應、對自己的看法很執著,這些聲音在今日社會也是不能漠視的。然而,難道藝術的視角就必須被淹沒麼?筆者設想,如果文學被冠上了「私處」此等的惡名,那種屈辱感,應該非常痛苦。

翻譯是非常精細的工作,除了語義的轉換之外,同時它受到歷史和社群共識的制約。關心戲曲的人通常熱愛中國文化,尤其不向西方認輸,不認為只有符合西方的藝術標準才叫藝術。阮兆輝大概認為把戲曲收歸西方歌劇觀念之下是折辱了中國文化,卻也有人會認為「Chinese Opera」能夠「衝擊」西方的「Opera」之認知。一種觀念/思想/事物,例如藝術,要如何翻譯,才算是好?有時歷史會汰選,像「inspiration」,梁啟超曾譯為「煙士披里純」,但後來人們習用的還是比較順口易解的「靈感」或「啟發」。但翻譯亦可能只是成王敗寇,比如「進化論」,清末大學者嚴復譯為「天演論」,古雅且有中西融匯的心思,但歷史留下來的常名還是「進化論」。順口易入腦、能與原有的概念相通的翻譯,比較容易流傳。

筆者與不少文化界的朋友討論,有人依然認為「XiQu」絕不可取,有人亦一早認定這是一場擦槍走火。翻譯亦如一場戰爭,一時一地某件事可能造成關鍵影響。在英治時期,堅持用以漢語拼音翻譯「戲曲」,自然是對文化中國的熱愛;在今日中港矛盾劇烈之際,漢語拼音和簡體字都成了牛鬼蛇神。也許過了幾年,得以離開中港矛盾的陰影,便覺得一切論爭都是虛無。然而夾在兩者之間,港人對本土的熱情與自愛,不可如夢過不留痕。

有朋友建議,何不以香港習用的粵語拼音「Hei Kuk」為譯名?座上聞之皆曰大妙,如此或能轉危為機,是一條中間落墨的出路:既不俯伏於西方觀念,也不被漢語拼音統治,以一直被邊緣化的港式粵語拼音,堂堂向看外文譯名來辨識的外國人,引介「戲曲」這一華夏藝術。不囿於一劇一種的戲曲中心,香港是首開先河,誠然大器,採用港式粵語拼音是理所當然。如此,戲曲中心更能在突顯香港的特殊位置之餘,正面記載這段港人主體掙扎的歷史。如此,那些不看戲曲的人們,或也會為戲曲中心拍掌,知曉藝術的尊嚴與端正之力。

(刊明報.世紀」翩翩不戒,遲了好多才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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