讚頌麥太

要討論 WORKING MUM，其實是個心酸的話題。每個母親都有少女時代；而成為家長，並非只是年齡的增加，而是直接跳到了另一次元，與非家長的族群，近乎完全割裂，時間表劃分、心態、價值觀等等，都有很大差別。我有聽過女友們因為這樣而決裂分手的。

而母親本來已經是一份超越全職的工作，幾乎是沒有下班時間的——母親永遠在工作，廚房、飯桌、書桌、嬰兒床、洗澡間、自己的床上，都有職份要扮演。一個WORKING MUM，究竟有沒有下班 的機會？是超越全天候地工作，還是視工作為母親一職的下班時間，從母親的角色裡逃逸出來？這端視乎個人心態。

關於上班母親的悲歌，現代社會實在不少。而香港其中一個最深入民心的典範，也許是謝立文麥家碧筆下，麥兜的媽媽麥太。麥太是典型香港師奶，日哦夜哦，帶著兒子時尤其是個不讓步的師奶。猶記得《麥兜菠蘿油王子》，寫到了麥太的少女時代，已經是個不停咀但甜絲絲的工廠女工，而麥兜父親一去不別，養大兒子的重任就落在麥太身上，她也就加入七八十年代的工廠妹大隊。那其實是一種榮耀，因為女性可以養起頭家，一種踏實的身份認同油然而生。不過時間過去，工廠北移，昔日的工廠女工也要落入凡間的再底層，現在於小食店、便利店等地，或者可以重拾她們的身影，但未必有那種生產者的光榮。

麥太也於這個過程中，成為一個強悍的師奶。強悍都是被環境迫出來的，複雜的香港像個叢林，師奶們最怕被搵笨。但香港社會說文明也還有一點，庶民社會不至謀財害命，師奶們說單純也可以很單純，說到底一切不過為了頭家。麥太也是如此，她的願望其實卑微：希望麥兜好好長大，健健康康，不要被人搵笨，不要和別人相差太遠，長成一個普通人就好了——麥兜後來會寫詩，她也不以為意。她的管束裡仍有著美好的空間。

陳冠中近作《建豐二年——新中國烏有史》，裡面有一章赫然是「麥師奶和麥阿斗」，把這對小豬母子，寫入了與帝王將相文人大哲平起平坐的歷史中。麥氏母子的家庭背景移到了廣州，廣州白雲山上也有一個石硤尾木屋區，也發生了大火。麥師奶在工廠做事，不敢做得比人家快太多。麥阿斗在家裡看老電影，變成了剪接師與詼諧演員，準備迎接屬於他的喜劇年代。陳冠中欲以此，記念給孩子成長空間的上一代人，這代父母自己學歷不高，卻很願意花錢給孩子提供文化教育。

（刊MINGS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