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總體化、不要簡單化、不要阻擋他的步伐、不要使軌跡凝固不變、不要追求某種優勢、不要抹殺事物也不要抹平,尤其不要做自私的打算,不要據為己有或重新據為己有(即使是通過那種名為拒絕而實為打算借此達到重新據為己有之目的的悖論形式)、不要佔用過去和現在從來都不可能據為已有的東西。 ——雅克.德里達,於路易.阿圖塞喪禮上的發言。
1.盲目的懲罰它經常挨牆行走。嚴重白內障,眼眶外有分泌物長期流出而造成的深色痕跡。我肯定,它已經幾乎看不見我了。然而,它在記憶的世界裡行走,就像《百年孤寂》裡老年瞽目的易家蘭,記住了屋子裡所有的牆角、太陽與人的軌跡、所有人的生活習慣,結果誰都不知道她已經徹底瞎了。她是家族裡看見最多事物的人。我獨居在外,很少回去家裡,很少見到它。它仍然認得我,但其中並不一定在存在情感因素;而是,它本身執拗於曾經與共的東西,像舊居的平台、以前的刑罰,並把所有的菲律賓外傭都認作我家第一位女傭。當我們都記不起她的名字、家裡再請不起女傭時,它依然執拗地錯認。相對於「牠」,使用「它」更為適合,因為「它」令我更加不舒服。我混身病變的老狗。它已經十三,還是十四歲了?幾年前我開始不再數算。據說狗的一歲是人的七歲,這數目太過龐大,從根本裡壓抑了想像。一如家族。我不敢想起我僅餘的祖母和外祖母,迴避回鄉到了什麼藉口都失效的地步。我思念,但我不會當著她們的面哭出來。哭泣是釋放。逃避自身因果脈絡的人,應該承受因果的徹底襲擊,因而沒有釋放的權利。我發現自己抿唇的方式,日益像我所迴避的母親。2.學習失敗一個異常的主人,沒有快樂餵食、訓練和搔癢的溫馨場面。一旦回家,我總是滿身尋找它的病徵,焦慮地揣摸它週身賁起的肉粒。數年前我就是這樣發現了它乳房的腫瘤——惡性,即腫瘤會全身游走。它的脾氣異常暴躁,被撫摸時通常會咬人。我會一邊斥責一邊向它解說,並把被咬的手遞到它面前——這是撫平它的方法。只是它的確老來頑固,比以前更聽不進我的話,終於跳到我無法接近的地方。動物人士說,與動物相處,最後總是動物教懂了人更多。有時我不敢問,這些年來我學會了什麼。我仍然那麼笨拙,無情,怯於長期相處。它在黑暗裡與我對望,只有眼內的青白硬塊反映光芒。約翰.伯格說,動物之所以永遠是人關鍵的對照物,是因為動物與人相近,比植物和山石更能讓人反觀自身;而動物與人始終與人相異。不可避免的溝通失敗,就引發我們凝視和接近他者的無窮欲望。年前它被寵物店剃去頭部的飾毛而致情緒低落——這麼一點小災我都竟不能替它擋住。後來剃毛竟成了常態。孤僻的它已經完全不漂亮了,堪稱惹人討厭。那些甜蜜的寵物故事我欣羨;而它所教會我的,就是要去擁抱那些必定會被排斥的人,一如被我們的城市所遺棄和傷害的貓、狗、牛。3.最完整的他者當家裡沒人的時候,我就要回去照顧它。涼薄的人,總是拖延至午夜後,才坐的士趕回去,給它餵食。的士裡我會突然無限心焦和酸楚,害怕開門見到它暴斃在屋子裡最黑暗的角度。它總是躲在那裡。家裡的房間和獨居的斗室一樣被書和衣物堆滿。狗在我回去睡的時候會到我房間裡留宿,它在門口遲疑地看著,這些它不懂得的,霸佔它往年睡處的東西。急忙清理間用了多年的文件夾破掉,發黃的筆記洩了一地。腦中轟然響起夏宇的詩:「這是偏遠荒遼的谷地/看那草略茫昧月湧星垂/我狂喜狂悲進退皆險/真真不如市集裡村人/以物易物自生自滅 肉與字/年輕時我相信/各有各的煉獄,活到這把年紀/知道它們最終也無能彼此/救贖。枉我不放心一再追究/一再深入」。生命的見證如此可怕,甚至超過了生命本身。那是夏宇寫給她死去的狗的詩。在平台放狗,因為那是它比較熟悉的地方。它不幸擁有一個反對放縱的主人,經常用帶子拴著它。意興闌珊又出於一種延續習慣的本能四處嗅嗅,它蹣跚地在前面走,帶我慢慢走進黑暗,那是一條狹窄的死路,我的心突然被充滿——渴望那條路沒有盡頭。生命可以完結,難以承受的是失去見證——它是我最完整的他者。
作為一個粉絲,我覺得這篇應該放在正文裏。
暉,在這個網裡對網主使用「粉絲」一詞,是被禁止的啊。何況,你明明是我同學。
哦!這樣丫,對不起哦!用fans好喇。不論什麼指稱都好,反正就是「喜歡看你的東西」咁解。這樣說不純粹是為了恭維。要發達!!!
不行,你要麼是我同學,要麼是我朋友。暉你要面對歷史!
丫?!這麼嚴重啊?我本來想說,歷史是「我是你同學」,而今不由自主成為了你的粉絲。另,成為粉絲不代表逃避歷史。但轉念一想,像是我死都要成為你粉絲一樣,這樣的馬屁有點過火。好,我選擇做朋友。我面向未來!
哦…還有…「逃避自身因果脈絡的人」是不是也要面對歷史丫?隨口嗡!隨口嗡!
親愛的暉,說得真好!(挽個槍花且戰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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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盲目的懲罰
它經常挨牆行走。嚴重白內障,眼眶外有分泌物長期流出而造成的深色痕跡。我肯定,它已經幾乎看不見我了。然而,它在記憶的世界裡行走,就像《百年孤寂》裡老年瞽目的易家蘭,記住了屋子裡所有的牆角、太陽與人的軌跡、所有人的生活習慣,結果誰都不知道她已經徹底瞎了。她是家族裡看見最多事物的人。
我獨居在外,很少回去家裡,很少見到它。它仍然認得我,但其中並不一定在存在情感因素;而是,它本身執拗於曾經與共的東西,像舊居的平台、以前的刑罰,並把所有的菲律賓外傭都認作我家第一位女傭。當我們都記不起她的名字、家裡再請不起女傭時,它依然執拗地錯認。
相對於「牠」,使用「它」更為適合,因為「它」令我更加不舒服。我混身病變的老狗。它已經十三,還是十四歲了?幾年前我開始不再數算。據說狗的一歲是人的七歲,這數目太過龐大,從根本裡壓抑了想像。一如家族。我不敢想起我僅餘的祖母和外祖母,迴避回鄉到了什麼藉口都失效的地步。我思念,但我不會當著她們的面哭出來。
哭泣是釋放。逃避自身因果脈絡的人,應該承受因果的徹底襲擊,因而沒有釋放的權利。我發現自己抿唇的方式,日益像我所迴避的母親。
2.
學習失敗
一個異常的主人,沒有快樂餵食、訓練和搔癢的溫馨場面。一旦回家,我總是滿身尋找它的病徵,焦慮地揣摸它週身賁起的肉粒。數年前我就是這樣發現了它乳房的腫瘤——惡性,即腫瘤會全身游走。
它的脾氣異常暴躁,被撫摸時通常會咬人。我會一邊斥責一邊向它解說,並把被咬的手遞到它面前——這是撫平它的方法。只是它的確老來頑固,比以前更聽不進我的話,終於跳到我無法接近的地方。
動物人士說,與動物相處,最後總是動物教懂了人更多。有時我不敢問,這些年來我學會了什麼。我仍然那麼笨拙,無情,怯於長期相處。
它在黑暗裡與我對望,只有眼內的青白硬塊反映光芒。約翰.伯格說,動物之所以永遠是人關鍵的對照物,是因為動物與人相近,比植物和山石更能讓人反觀自身;而動物與人始終與人相異。不可避免的溝通失敗,就引發我們凝視和接近他者的無窮欲望。
年前它被寵物店剃去頭部的飾毛而致情緒低落——這麼一點小災我都竟不能替它擋住。後來剃毛竟成了常態。孤僻的它已經完全不漂亮了,堪稱惹人討厭。那些甜蜜的寵物故事我欣羨;而它所教會我的,就是要去擁抱那些必定會被排斥的人,一如被我們的城市所遺棄和傷害的貓、狗、牛。
3.
最完整的他者
當家裡沒人的時候,我就要回去照顧它。涼薄的人,總是拖延至午夜後,才坐的士趕回去,給它餵食。的士裡我會突然無限心焦和酸楚,害怕開門見到它暴斃在屋子裡最黑暗的角度。它總是躲在那裡。
家裡的房間和獨居的斗室一樣被書和衣物堆滿。狗在我回去睡的時候會到我房間裡留宿,它在門口遲疑地看著,這些它不懂得的,霸佔它往年睡處的東西。急忙清理間用了多年的文件夾破掉,發黃的筆記洩了一地。腦中轟然響起夏宇的詩:「這是偏遠荒遼的谷地/看那草略茫昧月湧星垂/我狂喜狂悲進退皆險/真真不如市集裡村人/以物易物自生自滅 肉與字/年輕時我相信/各有各的煉獄,活到這把年紀/知道它們最終也無能彼此/救贖。枉我不放心一再追究/一再深入」。
生命的見證如此可怕,甚至超過了生命本身。那是夏宇寫給她死去的狗的詩。
在平台放狗,因為那是它比較熟悉的地方。它不幸擁有一個反對放縱的主人,經常用帶子拴著它。意興闌珊又出於一種延續習慣的本能四處嗅嗅,它蹣跚地在前面走,帶我慢慢走進黑暗,那是一條狹窄的死路,我的心突然被充滿——渴望那條路沒有盡頭。生命可以完結,難以承受的是失去見證——它是我最完整的他者。
作為一個粉絲,我覺得這篇應該放在正文裏。
暉,在這個網裡對網主使用「粉絲」一詞,是被禁止的啊。何況,你明明是我同學。
哦!這樣丫,對不起哦!
用fans好喇。
不論什麼指稱都好,反正就是「喜歡看你的東西」咁解。這樣說不純粹是為了恭維。
要發達!!!
不行,你要麼是我同學,要麼是我朋友。暉你要面對歷史!
丫?!這麼嚴重啊?
我本來想說,歷史是「我是你同學」,而今不由自主成為了你的粉絲。另,成為粉絲不代表逃避歷史。但轉念一想,像是我死都要成為你粉絲一樣,這樣的馬屁有點過火。
好,我選擇做朋友。我面向未來!
哦…還有…
「逃避自身因果脈絡的人」是不是也要面對歷史丫?
隨口嗡!隨口嗡!
親愛的暉,說得真好!(挽個槍花且戰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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