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錯誤.淺白(不知多久前的「自尋短見」,重點在文章結尾)
馮程程、梁曉端、鄭煥美、潘詩韻演出的《死亡與少女》(下稱《死》),捧著耶利內克的劇本,都說太難了,大篇大篇的獨白式對話(內容與形式同樣有簡單深刻的弔詭),西方哲學的深層文本互涉(哼,海德格的影子一從台詞裡飄出來,我就情不自禁地同時想到漢娜鄂蘭),還有叫人頭痛的翻譯問題。在香港搬演《死》的志願者,註定要拉扯在兩種相反要求之間,一邊是耶利內克反觀賞性、尖銳同時迂迴故難以穿越的原文,另一邊是抱著「觀賞」之心的香港受眾,他們總是期待對白要比書面語更親切、更貼近日常生活,這假設消化或理解的可能是建基於熟悉而不是陌生。這兩者都非常自我中心。基於以上前提,排演《死》的成功與失敗都是已被決定了的——當你做一件幾乎註定會失敗的事,嘗試去做這動作本身就成為了成功的證據。
四女演繹了原作中的白雪公主和睡公主兩節。童話是個源遠流長的符號系統。有時我們被符號圍繞,雖然掙脫這些符號的欲望已經被意識到並且在體內極大化,但有時不幸,那些原來就是我們最懂得的符號。結局時的庸俗反諷表演得心應手,然而論朦朧空白之創生性,我當然屬意第一幕的怪異動物幻燈投影,雙頭長頸鹿狼頭兔子等等,雖然不免過於美麗。
因為耶利內克原作的反觀賞性,美麗在這個劇裡幾乎就是最棘手的罪。私下推測女角們的美麗白衣之戰略意義:白色在部分女性擔綱的藝術裡常常具有「代替定性」的定性功能,以其純潔、初生的聯想,呼應抗拒定型和標籤的女性主義。但我漸漸覺得,白色對定義的抵抗性已經轉為定義本身,因而顯得疲勞乏力。我的意思是,我昨天才特意到無印良品買了款式常見的白色綿質長裙,「無標籤」本身已經不可逆轉地成了標籤。
演後座談裡,有說時下少女們流行患上「公主病」,即長期產生「以為自己是公主」的幻覺。我馬上笑得打跌,當場忍不住宣稱自己也有公主病。通過否定標籤來保持純潔是方法一,而方法二相反,是不斷把錯誤的標籤貼到自己身上,以符號糸統之間的矛盾性去抵抗定義。台灣酷炫詩人可樂王,就是把無國籍者革命黨消費動物詩人畫家歌手舊台灣學生風政治左傾一個一個標籤主動蓋在自己臉上,其人溫和羞怯,不知他是如何承受的。能夠承受錯誤標籤(而不是直接把錯誤標籤認同為正確),可以訓練堅強。像我是跑江湖乾物女不化粧講粗口家裡連鏡子都沒有,還要自稱公主,這大概接近對公主這符號的攻擊行為。董先生看出這是顛覆,但其實這也是保護自己,大隱古訓嘛,比如岑朗天在《行者之錯步》裡隨意認同老子就是太史儋,說史上留名乃為隱之大道。
看到有人在文章裡提及在下,定位為「以淺白文字帶領讀者進入文學的花花世界」。開始寫blog時曾為「淺白」筆戰。當時一口咬定:我的文字很淺白,而大家應該習慣與不淺白的事物相處。對方總回曰「你的文字一點都不淺白,大家還是寫淺白點好」,我奮起反抗唇乾舌燥。今日我的淺白終於受到認同,與當時戰友熊一豆笑得仰倒,一豆笑道「早知如此當日何必要為淺白爭個不休」。列寧所謂「錯誤道路中的錯誤道路」呀,夫復何求。
後來找到蘋果日報的「公主病」報導。在視覺上確有衝擊性,無視現實規條的勇猛,幾近散發一種刀鋒般的冷冽清寒。報導裡還有一個樺公主的自拍照blog(blog主註明「不喜歡就別進入」),我看著那些照片,大頭自拍,胖妞幹著流行的少女的嘟咀、咪眼、指腮等動作,當然初時也有不忍卒睹的感覺,但到了後來,我就想,我不也是拍自拍照嗎,不也偶然做些少女動作嗎,不也是有些人認為很可怕嗎,我怎麼嘲笑她呢,難道就是因為她比我還胖嗎。難道我不羨慕這種無視現實的徹底性嗎,難道我不希望像她一樣幹到別人認為我不該幹的事嗎。難道,這位樺公主,不就是我嗎。因此,也請各位看完之後,不要在這裡說「tsw你比她(們)好多了」之類的話。
1 comment:
當天讀報,霎眼也以為你便是樺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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