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5/2005

無限廣告在險峰之二

1. 菜街與讀詩

可惡,Kubrick讀詩會不能不去,但八樓本週日在西洋菜街讀詩(我贊成「橫詩街頭」這個名字),我實在很想去。嗚。長恨此身非我有呀。 能去的人,替我去看看、撐場、讀詩啊。

2.訪問a

「創作者智海充滿藝術的執著,同時像名企業家般,談及「製造工作崗位」;他對自己的期許之鄭重,是同輩人中少見的——一如他對微小工作的熱情、專注和主動那麼罕見。如果「年輕」真的被認為有某種典型或範式,那麼創作便讓我們看到典型和範式的界限和失效。 」

本週的「星期日明報」會有我替智海做的訪問:〈年輕的形式,或智海的力氣花在什麼地方〉

3.訪問b

12月出版的AMP會有我替董啟章做的訪問。本是朋友情商幫忙,但因為朋友受了委屈所以不打算留面子給amp,所以全文引錄在下。

創造人生.消滅作者.年輕非典型
——董啟章告訴了我們甚麼

董啟章以他不輟的創作、長期以來對香港的真切關懷和深刻思考,成為了香港文學的代表性作者、大學文學系的熱門研究題目、大學生的喜愛對象、香港文化工作者的思考資源。最近,他的兩部著作同時由台灣出版,一本是《對角藝術》,一本則是《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後者是近500頁的長篇,卻只是來勢汹汹的「自然史三部曲」之第一部而已;董現正在寫第二部,預計06年完成;此刻第三部彷彿遙遙無期。董啟章告訴我們,他愈寫愈長。

長篇是跟自己作對

董啟章告訴我們,小說寫得長是「跟自己作對」。「長篇不容易賣,佔的時間長,現在的品味又不時興。只是我想,一不做二不休吧。」董啟章告訴我們,他累積了比較複雜的意念,是以前《地圖集》、《catalog》等那種「組合式」的方式所無法表達的。短篇獨立而意念突出,一本書又可以組合成完整主題,只是小說的氛圍很容易消耗。董啟章告訴我們,以前他覺得那是一種生存之道,但現在他想追求一種「生活感」。「『生活感』不是指『現實感』,它是指創造一種人生,要你浸入之後才明白的。無疑,它也是對讀者的一種要求。」董啟章告訴我們,讀者會被長度提入一個世界:有一些電影是七小時、九小時、節奏極慢的,另一些則短而快促;它們之間不是好壞的差別,而是性質的不同。董啟章告訴我們,如果讀者願意等下去,就會得到東西。

《天工開物.栩栩如真》裡的人生當然也像故事,但它不是對稱的、絕對的線性人生:故事起始於二次大戰至2000年的香港,從這個實在的起點開始,同一個人物的人生會分岔,在不同的發展裡會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下一代,然後這些下一代會相遇,模模糊糊地好像出現了環的形狀。在一間穀黃色的小小咖啡室裡,桌面擺著微帶俄羅斯風味的肉食及奶茶,似乎沒有音樂而董啟章告訴我們,我們的下一代會遇見不同的自己,我們一起詭異地笑。董啟章說,他在尋找可能性。

來自陌生他人的質問

《對角藝術》是董啟章2003年裡為藝術中心的《藝訊artslink》所撰寫的專欄「圖文誌」之結集,利志達為文章畫插畫。作為專欄,《對角藝術》的文章需要與藝術中心的節目有關,因此帶有評論性質;董啟章在述說自身的思考之餘,引入了他小說的常見角色栩栩,與現實人物如藝術中心總幹事茹國烈相映成趣,於虛實之間出入輕盈。董啟章告訴我們,他喜歡這些在特定限制之下創作的3000字短文。

董啟章告訴我們,他現在不甚安於直接評論的表達方式,因為一表達就會發現錯,或者想到相反的面向;所以他傾向於假設一個小說化的處境,以其他角度把自己的意見修正。以前董啟章比較安於形式和意念的純表達,現在他希望將這些放在切實的情境、生活中理解,形式與情境之間既非排拒,也非融匯,而是在小說這個虛擬空間中互相質問。他傾向相信:「任何技巧,例如後設,不是純為搞亂,而是有意見想要表達。後設是一種自我的論辯和質問。」

而最大的質問是甚麼?董啟章告訴我們,生活裡面有一些,未必是很熟的人,這些人的心態、生活方式,他們所認同的,董啟章對他們始終耽心不下:「我在工作和創作之間常有很深的掙扎,但我的掙扎對於這些每天都要辛苦上班的人來說,有何意義呢?我始終,有一個很不科學的想法——是這些人的勞碌,造成我自己有思考的空間。我真係覺得自己欠左佢地架。我始終想要為這些人而寫——但未必是要給他們看——而是把這些他人作為自我狀況的其中一個關注點。」董很清楚,這些人擁有不同的人生,他寫的東西對這些人來說,未必好看。我們問及實際例子,董提到一個當售貨員的女孩,甚為閃爍其辭——而我們可以在《對角藝術》的32-37頁找到這個叫恩恩的女孩的故事。

董氏近年小說中常會有一個近似於小說作者的「自己」,而董啟章告訴我們,他一直希望能夠消滅這個作者,而以狀況為出發點:「作者代表了藝術和意念,而我希望創作生活的位置。」我們問及董氏早期短篇〈在快餐店拼湊詩詩思思cc的故事〉,不也是希望把概念置入現實狀況嗎?董啟章告訴我們,像〈在〉那樣把一個不可知的對象殺死,然後寫一種失落哀愁的情緒,實在是太容易了。他現在儘量避免把人物殺死,讓故事有延續性,避免理論化的緒論,從而直面它的迫問。

「年輕」的兩種俗套

從最早期的《小冬校園》、《catalog》等作品,到栩栩經常「擔正」主角的近年,董啟章一直表現出對年輕人的關注。董啟章告訴我們,他總是嘗試去理解年輕人,儘管難免有一廂情願和自我投射;而對於「塑造年輕人」,他有兩種擔憂。「我擔憂的是,『年輕人』被樣板化為『時下的年輕人』,成為某種一定要與『in野』有關的典型。我不想寫典型,而想寫『個別的』年輕人,例如會思考很多問題的年輕人。」另一種他亟欲避免的,則是「青春的神話」——懷舊。「侯孝賢《最好的時光》裡面也翻炒了類似俗套:60年代就是清純的,當代的年輕人就迷惘失落。最可怕的是連年輕人都會相信這種俗套。」

「我想『年輕』是一種『門檻』時期的狀況,在這之前是相對地無束縛的童年,之後便是工作和社會。『年輕』則是與『學校』相連的一個交界點,包含許多矛盾混雜的東西,我覺得這個交界點可以顯現出社會很多的其它面向。」

不過也許,也有一去不返的東西吧——我問董啟章,語言的年代是否一去不返了,他說也許是的。在前段教寫作班的時候,他看到學生的成品未必真的差了,但對寫作的興趣則明顯較低,對語言失去興趣已成為一種先天的傾向。「語言的簡化也是情感的簡化。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獨特的活力,但我擔心的是,失去了語言,我們日常還可以靠什麼工具去發現自己?」我說我見過一些同學,語言能力較低但很懂說笑話——「如果他們只停留在日常搞笑的層次,是很浪費的。」董啟章想這樣告訴他們;而他同時告訴我們,他自己作為文學導師的無力和困惑。

董啟章的十本書

《給新新人類》,大江健三郎著
大江健三郎是董啟章心愛的作家之一。「『新新人類』的翻譯其實不太好,它的原意是接近聖經中的『新造的人』的意思。大江近年一直寫青年題材,態度還相當樂觀;他筆下的年輕人並非完美、成熟,然而思考性很強,也挺不典型的。」

《好黑》,謝曉虹著
「這個不用多說了。在年青作者中,謝曉虹很早就找到自己的創作方法。」

《寧靜的獸》,韓麗珠著
「比前作《輸水管森林》,《寧靜的獸》更複雜、更收藏、更難描述,對作者更不利。在那種抽離的筆觸底下,韓麗珠其實深深地牽涉在世界當中,裡面有強烈的情感。」

《情感不良》,袁兆昌、黃敏華著
「非常好看。兩個作者寫著寫著完全失控,瘋狂地陷入其中,你扮我、我扮你、我扮你扮我……完全不是有計劃的,到後來完全散掉,但裡面有強烈的來自碰撞的真實感。我們以為網路很安全,但其實它可以把我們迫到很危險的邊緣。非常好看。」

《知識份子論》,薩依德著
「薩依德的要求很高,或者大部分作家都達不到他的『知識份子』的標準;但我覺得這是廣義的讀書人都要想的問題。我認為這不是生活型態的要求,未必要參與世界,而是一種意識。」

《忠孝公園》,陳映真著
「陳映真現在在台灣太不時興了,我有點替他不值。其實現實主義小說在陳映真那裡的實踐,真是挺好的。」

《盲目》,薩拉馬戈著
「也是喜歡的作者。也可以順便為我們面對疫症作準備。當然也可能會過度準備了。」

《宇宙連環圖》,卡爾維諾著
董啟章將著手將《宇宙連環圖》改編為話劇,劇作於明年公映。「重讀仍然驚訝於作者想像力的強大。都唔知點改。」

《唐吉訶德》,塞萬提斯著
我們看見這本名著都跌倒在地。董啟章力稱這其實是一本「好玩野」的書:「後設什麼的,300年前已經做完了。對《唐吉訶德》的錯誤在於把它浪漫化和悲情化,使我們對它聞名多於見面。其實它極之搞笑,那些貴族合起來整蠱唐吉訶德,動用一整支軍隊來捉弄他,笑死人。像馬奎斯說的,這種書放在廁所裡辦大事的時候看,就會突然發現它真是巨著。」

《卡拉馬佐夫兄弟》,陀斯托也夫斯基著
董啟章解釋自己介紹這本書是「扮勁」。這是因為,我們剛問過董啟章「你覺不覺得自己deadly serious?」他大力否認了一頓,接著便要提到這本以嚴肅見稱的巨著,難免尷尬。董啟章認為自己嚴肅中亦有遊戲性,「有d野都幾好笑架」。見我們一臉不接受,他唏噓地提到大家都以為《地圖集》是本很嚴肅的書,只有唯一的知音梁文道理解他的遊戲性,能看出他「只是亂玩那些理論」——「睇唔到冇辦法啦。但,我想大家,有d野令你訓著,都唔好即刻放棄。」


值得一提的是,這篇文章被指「太硬」,不合刊物風格。而我自以為花俏得很。

13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沈溺於理論、形式以及對其之解讀,褫奪這種沈溺,如同殺死董啟章。

話說回來,他比以往多了對讀者的關心。

Anonymous said...

想問, 薩找(拉?)馬戈著那本是不是叫《盲目》? 還是他也有另一本書叫《瘟疫》? (還是同一本書的不同譯名?)...

Kongkee said...

做得好!唔洗俾面amp!!!!!!!!

Anonymous said...

對,是盲目,已在編輯過程中改掉。
本人就是小樺口中的"朋友"
對,因受了委屈,我已離開
所以斗膽詢問圈子裡人見人愛的江記,
何以你也看amp不過眼?
犯婦人亦曾在本人面前痛罵你。

Anonymous said...

係揚卅十日,定嘉定三屠(死左三件)?

LEE CL said...

題外話,今天星期日明報有黃碧雲寫法國動亂,提出沉悶的毁滅性力量,必讀。

Anonymous said...

小樺,可不可以把今天諗的「十二月的特洛伊」post 出來?又,我可不可以轉載到我網站?

家兄對「尤其是o個o的南韓人好激進o架」一句十分有感覺,大力讚好。
咁囉。

TSW,或鄧小樺 said...

dear all: 超忙,遲覆了,請勿介意。

業餘作家:我不是董迷,但——

1.董啟章一向都關心讀者,而且事實上我認為他真心關心真實的人。就算不把評論集《同代人》當成焦點證據,《名字的玫瑰》裡的許多短篇也早已清晰可見。一個不關心讀者的人根本做不到合格的後設,而董的後設技巧運用是合格有餘、有餘的。

2.我以為應當將「沉溺」這個詞「相對地使用」。因為它的受詞可以是任何東西,「沉溺理論」和「沉溺生活」都是合理的修辭。誰褫奪你的生活,也就是殺死你吧。所以,重點不(止)是「董沉溺理論、形式以及對其之解讀」,而是這種沉溺導致了什麼缺失吧。請你詳談。

3.就算豪「理論」俾你,「形式」也為一切之起點。說話不用這麼尖酸。

wj and kongkee:連江記都鬧?條友真係黐左線。

ch:〈十二月的特洛伊〉當然是十二月才貼,我寄給你吧。你點貼都得。

關於薩拉馬戈,我真係瘀到痺。

Anonymous said...

快d貼智海篇訪問"原版"啦, 等住呀...

Anonymous said...

tsw,或鄧小樺,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能我表達不善。

我說董比以前關心,是源自我當初對他(片面)的認識,我隱約記得他說過寫作最重要的面向(或滿足)自己的話。這沒貶意。

至於沈溺,我也不認為是壞事。創作不沈溺,便不如不創作了。

至於理論和形式的追求,又有何不可呢?就算純粹地去追求,亦有可能開出新天地。

在香港有人如此緊執又艱難地去創作,是很難得的。

Anonymous said...

補充一點,我倒想聽聽妳如何看董的文氣。

我看妳的文字,特別是短小精悍的那些,真的很有文氣。

文氣和文采是不同的,我卻不知怎說。

TSW,或鄧小樺 said...

謝謝匿名者贊賞,可惜我不太懂什麼叫文氣。好像是一些古典文學的讀者所使用的術語,根據指涉對象來看,好像指節奏,和節奏與結構之間重疊的部分吧;所形容的,又多以緊湊者為多。

短的文章當然比較容易找到節奏和結構緊湊相合之處。但你看《對角藝術》裡的有時出現的刺激感,就可以看出董深知其中三昧。而後設多是破壞節奏的,因為節奏令我們投入,而後設指向抽離和反思。董啟章的小說常常都是表現複雜思考,所以不會用連貫的「文氣」貫穿;但《對角藝術》之類的作品已經顯示出,他其實也精於此道。其實唔係好難姐。

而有些作品「文氣」很弱,但也很好,像林文月許多散如幾乎無味的散文。我都很喜歡。


unfairyland的遊戲,好像有點意思。

Anonymous said...

更正:談文氣的匿名者是我來的--所以才說補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