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菜街與讀詩
可惡,Kubrick讀詩會不能不去,但八樓本週日在西洋菜街讀詩(我贊成「橫詩街頭」這個名字),我實在很想去。嗚。長恨此身非我有呀。 能去的人,替我去看看、撐場、讀詩啊。
2.訪問a
「創作者智海充滿藝術的執著,同時像名企業家般,談及「製造工作崗位」;他對自己的期許之鄭重,是同輩人中少見的——一如他對微小工作的熱情、專注和主動那麼罕見。如果「年輕」真的被認為有某種典型或範式,那麼創作便讓我們看到典型和範式的界限和失效。 」
本週的「星期日明報」會有我替智海做的訪問:〈年輕的形式,或智海的力氣花在什麼地方〉。
3.訪問b
12月出版的AMP會有我替董啟章做的訪問。本是朋友情商幫忙,但因為朋友受了委屈所以不打算留面子給amp,所以全文引錄在下。
創造人生.消滅作者.年輕非典型
——董啟章告訴了我們甚麼
董啟章以他不輟的創作、長期以來對香港的真切關懷和深刻思考,成為了香港文學的代表性作者、大學文學系的熱門研究題目、大學生的喜愛對象、香港文化工作者的思考資源。最近,他的兩部著作同時由台灣出版,一本是《對角藝術》,一本則是《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後者是近500頁的長篇,卻只是來勢汹汹的「自然史三部曲」之第一部而已;董現正在寫第二部,預計06年完成;此刻第三部彷彿遙遙無期。董啟章告訴我們,他愈寫愈長。
長篇是跟自己作對
董啟章告訴我們,小說寫得長是「跟自己作對」。「長篇不容易賣,佔的時間長,現在的品味又不時興。只是我想,一不做二不休吧。」董啟章告訴我們,他累積了比較複雜的意念,是以前《地圖集》、《catalog》等那種「組合式」的方式所無法表達的。短篇獨立而意念突出,一本書又可以組合成完整主題,只是小說的氛圍很容易消耗。董啟章告訴我們,以前他覺得那是一種生存之道,但現在他想追求一種「生活感」。「『生活感』不是指『現實感』,它是指創造一種人生,要你浸入之後才明白的。無疑,它也是對讀者的一種要求。」董啟章告訴我們,讀者會被長度提入一個世界:有一些電影是七小時、九小時、節奏極慢的,另一些則短而快促;它們之間不是好壞的差別,而是性質的不同。董啟章告訴我們,如果讀者願意等下去,就會得到東西。
《天工開物.栩栩如真》裡的人生當然也像故事,但它不是對稱的、絕對的線性人生:故事起始於二次大戰至2000年的香港,從這個實在的起點開始,同一個人物的人生會分岔,在不同的發展裡會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下一代,然後這些下一代會相遇,模模糊糊地好像出現了環的形狀。在一間穀黃色的小小咖啡室裡,桌面擺著微帶俄羅斯風味的肉食及奶茶,似乎沒有音樂而董啟章告訴我們,我們的下一代會遇見不同的自己,我們一起詭異地笑。董啟章說,他在尋找可能性。
來自陌生他人的質問
《對角藝術》是董啟章2003年裡為藝術中心的《藝訊artslink》所撰寫的專欄「圖文誌」之結集,利志達為文章畫插畫。作為專欄,《對角藝術》的文章需要與藝術中心的節目有關,因此帶有評論性質;董啟章在述說自身的思考之餘,引入了他小說的常見角色栩栩,與現實人物如藝術中心總幹事茹國烈相映成趣,於虛實之間出入輕盈。董啟章告訴我們,他喜歡這些在特定限制之下創作的3000字短文。
董啟章告訴我們,他現在不甚安於直接評論的表達方式,因為一表達就會發現錯,或者想到相反的面向;所以他傾向於假設一個小說化的處境,以其他角度把自己的意見修正。以前董啟章比較安於形式和意念的純表達,現在他希望將這些放在切實的情境、生活中理解,形式與情境之間既非排拒,也非融匯,而是在小說這個虛擬空間中互相質問。他傾向相信:「任何技巧,例如後設,不是純為搞亂,而是有意見想要表達。後設是一種自我的論辯和質問。」
而最大的質問是甚麼?董啟章告訴我們,生活裡面有一些,未必是很熟的人,這些人的心態、生活方式,他們所認同的,董啟章對他們始終耽心不下:「我在工作和創作之間常有很深的掙扎,但我的掙扎對於這些每天都要辛苦上班的人來說,有何意義呢?我始終,有一個很不科學的想法——是這些人的勞碌,造成我自己有思考的空間。我真係覺得自己欠左佢地架。我始終想要為這些人而寫——但未必是要給他們看——而是把這些他人作為自我狀況的其中一個關注點。」董很清楚,這些人擁有不同的人生,他寫的東西對這些人來說,未必好看。我們問及實際例子,董提到一個當售貨員的女孩,甚為閃爍其辭——而我們可以在《對角藝術》的32-37頁找到這個叫恩恩的女孩的故事。
董氏近年小說中常會有一個近似於小說作者的「自己」,而董啟章告訴我們,他一直希望能夠消滅這個作者,而以狀況為出發點:「作者代表了藝術和意念,而我希望創作生活的位置。」我們問及董氏早期短篇〈在快餐店拼湊詩詩思思cc的故事〉,不也是希望把概念置入現實狀況嗎?董啟章告訴我們,像〈在〉那樣把一個不可知的對象殺死,然後寫一種失落哀愁的情緒,實在是太容易了。他現在儘量避免把人物殺死,讓故事有延續性,避免理論化的緒論,從而直面它的迫問。
「年輕」的兩種俗套
從最早期的《小冬校園》、《catalog》等作品,到栩栩經常「擔正」主角的近年,董啟章一直表現出對年輕人的關注。董啟章告訴我們,他總是嘗試去理解年輕人,儘管難免有一廂情願和自我投射;而對於「塑造年輕人」,他有兩種擔憂。「我擔憂的是,『年輕人』被樣板化為『時下的年輕人』,成為某種一定要與『in野』有關的典型。我不想寫典型,而想寫『個別的』年輕人,例如會思考很多問題的年輕人。」另一種他亟欲避免的,則是「青春的神話」——懷舊。「侯孝賢《最好的時光》裡面也翻炒了類似俗套:60年代就是清純的,當代的年輕人就迷惘失落。最可怕的是連年輕人都會相信這種俗套。」
「我想『年輕』是一種『門檻』時期的狀況,在這之前是相對地無束縛的童年,之後便是工作和社會。『年輕』則是與『學校』相連的一個交界點,包含許多矛盾混雜的東西,我覺得這個交界點可以顯現出社會很多的其它面向。」
不過也許,也有一去不返的東西吧——我問董啟章,語言的年代是否一去不返了,他說也許是的。在前段教寫作班的時候,他看到學生的成品未必真的差了,但對寫作的興趣則明顯較低,對語言失去興趣已成為一種先天的傾向。「語言的簡化也是情感的簡化。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獨特的活力,但我擔心的是,失去了語言,我們日常還可以靠什麼工具去發現自己?」我說我見過一些同學,語言能力較低但很懂說笑話——「如果他們只停留在日常搞笑的層次,是很浪費的。」董啟章想這樣告訴他們;而他同時告訴我們,他自己作為文學導師的無力和困惑。
董啟章的十本書
《給新新人類》,大江健三郎著
大江健三郎是董啟章心愛的作家之一。「『新新人類』的翻譯其實不太好,它的原意是接近聖經中的『新造的人』的意思。大江近年一直寫青年題材,態度還相當樂觀;他筆下的年輕人並非完美、成熟,然而思考性很強,也挺不典型的。」
《好黑》,謝曉虹著
「這個不用多說了。在年青作者中,謝曉虹很早就找到自己的創作方法。」
《寧靜的獸》,韓麗珠著
「比前作《輸水管森林》,《寧靜的獸》更複雜、更收藏、更難描述,對作者更不利。在那種抽離的筆觸底下,韓麗珠其實深深地牽涉在世界當中,裡面有強烈的情感。」
《情感不良》,袁兆昌、黃敏華著
「非常好看。兩個作者寫著寫著完全失控,瘋狂地陷入其中,你扮我、我扮你、我扮你扮我……完全不是有計劃的,到後來完全散掉,但裡面有強烈的來自碰撞的真實感。我們以為網路很安全,但其實它可以把我們迫到很危險的邊緣。非常好看。」
《知識份子論》,薩依德著
「薩依德的要求很高,或者大部分作家都達不到他的『知識份子』的標準;但我覺得這是廣義的讀書人都要想的問題。我認為這不是生活型態的要求,未必要參與世界,而是一種意識。」
《忠孝公園》,陳映真著
「陳映真現在在台灣太不時興了,我有點替他不值。其實現實主義小說在陳映真那裡的實踐,真是挺好的。」
《盲目》,薩拉馬戈著
「也是喜歡的作者。也可以順便為我們面對疫症作準備。當然也可能會過度準備了。」
《宇宙連環圖》,卡爾維諾著
董啟章將著手將《宇宙連環圖》改編為話劇,劇作於明年公映。「重讀仍然驚訝於作者想像力的強大。都唔知點改。」
《唐吉訶德》,塞萬提斯著
我們看見這本名著都跌倒在地。董啟章力稱這其實是一本「好玩野」的書:「後設什麼的,300年前已經做完了。對《唐吉訶德》的錯誤在於把它浪漫化和悲情化,使我們對它聞名多於見面。其實它極之搞笑,那些貴族合起來整蠱唐吉訶德,動用一整支軍隊來捉弄他,笑死人。像馬奎斯說的,這種書放在廁所裡辦大事的時候看,就會突然發現它真是巨著。」
《卡拉馬佐夫兄弟》,陀斯托也夫斯基著
董啟章解釋自己介紹這本書是「扮勁」。這是因為,我們剛問過董啟章「你覺不覺得自己deadly serious?」他大力否認了一頓,接著便要提到這本以嚴肅見稱的巨著,難免尷尬。董啟章認為自己嚴肅中亦有遊戲性,「有d野都幾好笑架」。見我們一臉不接受,他唏噓地提到大家都以為《地圖集》是本很嚴肅的書,只有唯一的知音梁文道理解他的遊戲性,能看出他「只是亂玩那些理論」——「睇唔到冇辦法啦。但,我想大家,有d野令你訓著,都唔好即刻放棄。」
值得一提的是,這篇文章被指「太硬」,不合刊物風格。而我自以為花俏得很。
13 comments:
沈溺於理論、形式以及對其之解讀,褫奪這種沈溺,如同殺死董啟章。
話說回來,他比以往多了對讀者的關心。
想問, 薩找(拉?)馬戈著那本是不是叫《盲目》? 還是他也有另一本書叫《瘟疫》? (還是同一本書的不同譯名?)...
做得好!唔洗俾面amp!!!!!!!!
對,是盲目,已在編輯過程中改掉。
本人就是小樺口中的"朋友"
對,因受了委屈,我已離開
所以斗膽詢問圈子裡人見人愛的江記,
何以你也看amp不過眼?
犯婦人亦曾在本人面前痛罵你。
係揚卅十日,定嘉定三屠(死左三件)?
題外話,今天星期日明報有黃碧雲寫法國動亂,提出沉悶的毁滅性力量,必讀。
小樺,可不可以把今天諗的「十二月的特洛伊」post 出來?又,我可不可以轉載到我網站?
家兄對「尤其是o個o的南韓人好激進o架」一句十分有感覺,大力讚好。
咁囉。
dear all: 超忙,遲覆了,請勿介意。
業餘作家:我不是董迷,但——
1.董啟章一向都關心讀者,而且事實上我認為他真心關心真實的人。就算不把評論集《同代人》當成焦點證據,《名字的玫瑰》裡的許多短篇也早已清晰可見。一個不關心讀者的人根本做不到合格的後設,而董的後設技巧運用是合格有餘、有餘的。
2.我以為應當將「沉溺」這個詞「相對地使用」。因為它的受詞可以是任何東西,「沉溺理論」和「沉溺生活」都是合理的修辭。誰褫奪你的生活,也就是殺死你吧。所以,重點不(止)是「董沉溺理論、形式以及對其之解讀」,而是這種沉溺導致了什麼缺失吧。請你詳談。
3.就算豪「理論」俾你,「形式」也為一切之起點。說話不用這麼尖酸。
wj and kongkee:連江記都鬧?條友真係黐左線。
ch:〈十二月的特洛伊〉當然是十二月才貼,我寄給你吧。你點貼都得。
關於薩拉馬戈,我真係瘀到痺。
快d貼智海篇訪問"原版"啦, 等住呀...
tsw,或鄧小樺,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能我表達不善。
我說董比以前關心,是源自我當初對他(片面)的認識,我隱約記得他說過寫作最重要的面向(或滿足)自己的話。這沒貶意。
至於沈溺,我也不認為是壞事。創作不沈溺,便不如不創作了。
至於理論和形式的追求,又有何不可呢?就算純粹地去追求,亦有可能開出新天地。
在香港有人如此緊執又艱難地去創作,是很難得的。
補充一點,我倒想聽聽妳如何看董的文氣。
我看妳的文字,特別是短小精悍的那些,真的很有文氣。
文氣和文采是不同的,我卻不知怎說。
謝謝匿名者贊賞,可惜我不太懂什麼叫文氣。好像是一些古典文學的讀者所使用的術語,根據指涉對象來看,好像指節奏,和節奏與結構之間重疊的部分吧;所形容的,又多以緊湊者為多。
短的文章當然比較容易找到節奏和結構緊湊相合之處。但你看《對角藝術》裡的有時出現的刺激感,就可以看出董深知其中三昧。而後設多是破壞節奏的,因為節奏令我們投入,而後設指向抽離和反思。董啟章的小說常常都是表現複雜思考,所以不會用連貫的「文氣」貫穿;但《對角藝術》之類的作品已經顯示出,他其實也精於此道。其實唔係好難姐。
而有些作品「文氣」很弱,但也很好,像林文月許多散如幾乎無味的散文。我都很喜歡。
unfairyland的遊戲,好像有點意思。
更正:談文氣的匿名者是我來的--所以才說補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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