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星期六頭痛沒貼文,今日貼兩篇。本人豈能示弱!本篇是下面的〈達明一派對〉之一部分,讀者可以先讀〈達明一派對〉。)
黃偉文問:「前行還能前衛嗎」,其實也是個很深奧的問題。從上述的作為「中介」的藝術,我還想拉開一步(只有一步?),談夏宇主編的《現代詩2來稿必登》。夏宇在裡面登了兩首詩,其中一首是〈要不要就一起加入共產黨〉(下稱〈要〉):
一大塊廢料
般的那種纇的
那種悶悶不樂
的導致的不滿的
也導致的類似的
無計可施的
他說你厭倦我了
我說不是的
而且我愛你
我而且真的愛你肥肉
要不要就一起加入共產黨
就可在黃昏時
感覺身處異國
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的時代還會再來了
我們真的被時代感害了肥肉
大家一再好言相勸
不斷發明針對彼此的酷刑
後來也更惺惺相惜了
他說你厭倦我了
我說那有
我只會更加愛你肥肉
似的那種悶悶不樂
一大塊廢料那種的
要就一起加入天體營
就再沒有人會顯得支離破碎
而且即便一絲不掛
也只會顯得我更加愛你
而且我愛你肥肉
我而且真的愛你
且看看這些之不便攜帶
要分析這首詩應該又要三千字,那樣好像對不慣在網上看長文的人太殘酷了一點。何況我本是讀不懂這首詩,全靠高人指點,不該在受了指點之後扮專家。高人是這樣說的:由天體營、共產黨和時代感來看,這是對六十年代全球性學生運動所代表(已成了肥肉)的理想的哀悼性調侃。我因為得了指點所以明白到詩裡面的斷行方式:慵懶、不斷延宕、焦點不斷推遲出現(我們總要看完整個句子才能知道中心語是什麼,句子不斷延長就讓我們不斷失去中心),「支離破碎」,與「要不要就一起加入共產黨」裡面那種行動主義的狂熱味道、挑戰禁忌的直接性相映成趣。夏宇總是既沉溺又反諷,在《salsa》以後,愛情已經成為辯證工具,但又保留著對情緒的召喚力,這是我認為她令我最著迷的地方。附帶一提,大家對這首詩的詮釋有問題的話,我建議大家可以寄電郵給高人,likkwancheung@yahoo.com.hk。他大概已經忘記了這首詩,大家記得附上文本。高人在我做論文時拒絕施以援手,可見早已置生死於度外,寄爆他的郵箱相信只是小事一樁。
我是這麼想的:如果〈要〉是對六十年代逝去的呈現性情感抒發(像一個社會學的標本),那麼《現代詩2來稿必登》則是一種行動的回應。六十年代的集體主義在《來稿必登》裡被轉化為lomo相機的比喻:「 LOMO 玩家以此不完美為幸,因為每一張看似不盡完美的照片成千成百張貼羅列起來就會造成奇觀稱 LOMO 牆。LOMO 作者若即若離充滿業餘幸福感,幸福感比幸福更幸福。」
「來稿必登」引起極大爭議,大概主因是顯得「沒有標準」,與詩作為文學精華之最的概念極之衝突。結果出版後大獲好評(即使好像買得不好),覺得好有格調——不過大家好像都把這一切歸諸於夏宇(楊佳嫻:「於其說是詩的狂歡,不如說是夏宇個人的狂歡」)。這種結果,在遠在香港的讀者如我看來,似乎意味著《來稿必登》的挫敗(始終被歸為個人)。但我會認為,各種以現代主義和個人主義框架去把握《來稿必登》的話語,與《來稿必登》的編者夏宇之對話不能,是在在顯示出,在我們今日真正不被理解的先鋒與前衛,似乎已經不再是緊緊抓住「個人—集體」這個對立中「個人的一端」,而是某種也許被認為是非常個人的集體概念之物化(objectification),而在這個過程中起碼可以知道的是,「個人與集體」的對抗性對立已經被打破了。
《現代詩3——詩的亂世與盛世》的編輯過程中,其中零雨圈選11首,阿翁圈選35首,夏宇圈選57首,鴻鴻圈選31首。看來夏宇比零雨寬容5倍有多(啊啊嚴格冷崚的零雨);而在一般情況下,夏宇都被認為是遠比零雨任性、個人化的詩人。就像她在《備忘錄》裡早已寫下的:「其實我真正想寫的是一些離題的詩,縱容各種文字的惡習」,這在理論上也許是類似於對後現代多元主義的迷信(陳曉明被唐小兵批得體無完膚),但在對創作方面的評論實踐上,夏宇這種古怪的多元主義其實並未被很多評論家網住(我沒讀到過)。換言之,在夏宇那裡,還有一些超於常見的主體與他人之間的關係之想像,等待被開發;而這些未被開發之物可能涉及詩/文學在這個世代生存之道。將夏宇的古怪放逐為任性的,也許只是埋葬我們的主體建構被更新的機會(也許因為也算是嚴苛的挑戰)。
ps.以上觀點保留版權。因為我有一篇關於《來稿必登》的評論寫了兩年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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