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老細說,一個很佻皮的人不會衝出來說「我現在要佻皮一下囉!」——當時是她指台灣標榜「歪讀」的文化評論者張小虹其實是個規規矩矩的人。近來葉蔭聰「歪讀」公民教育的包容廣告,也愈發彰顯葉氏本人玄門正宗的馬門內功鬥氣。鄙人這種覺悟不高的小資豈敢直攫其鋒,不過我確實有一個廣告想談很久了。
一系列基本法的教育廣告,在廿三條前曾一度大熱,風格走輕鬆路線(即一般都有一把調侃的聲音增加廣告的生活感),其中包括一個父親申訴廿三條之必要後,年輕的女兒取笑他出錯了的廣告(我認為那確是曲線調侃政府自以為是的臥底廣告)。廿三條之後,一系列更為直接明瞭的基本法廣告代替了這些輕鬆路線的廣告,只篩剩「區旗、區徽」那個——恰恰那個廣告便是我的心頭好。
廣告中,年輕女郎在區旗區徽前面照相,叮囑男友把區旗區徽也拍進去,作為廣告人物的男友便一輪嘴解釋「區旗區徽是香港獨一無二的標誌,根據基本法…[餘不一一]」。輕鬆的生活元素則是,最後女友發現照片只拍了區旗區徽,便向男嬌嗔「冇我既?好衰架!」
我記得區旗區徽剛頒佈時,我已經覺得「咁樣衰架」,而我相信這樣想的不止我一人(正如認為紫色十元紙幣醜樣的也不止我一人)。廣告的硬銷很難令我對區旗區徽改觀(誰會因為一個圖案受基本法保護而覺得它好看呀);而覺得這個廣告乏味而欠缺感染力,相信也是人之常情。這個廣告的確比其他的(媒婆解釋生仔數目、兒子作曲等)更為突兀,人物的機械性和單面性更為明顯,因此我更為喜歡它——它顯示了庸俗統戰作品的常見特徵:政治訊息是「壓抑個人」的方式出現的,在政治符號下個人會被壓扁至平面;正如區旗區徽與女郎竟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男友為了作政治傳聲筒,他本身也就喪失了「人物」所應具有的特徵,只是平面而空洞的功能而已。
政府為了說服大眾而引入輕鬆的人性元素,卻因此而揭示了本身的非人化特質,引入的人性元素顛覆了統戰的功能,僵局在於政府欲以軟性方式推銷自己卻無法成功,作為宣傳工具的廣告揭示自身的極限,一切都對位極了——且慢。這是觀看尋根文學之前的統戰作品(或者也包括傷痕文學)便可得出的結論。作為此時此地的文化產品,這個廣告告訴我們的僵局還並不止於此。
皮埃爾.馬舍雷(Macherey)有個具有感性吸引力的理論說法:作品是一面破碎的鏡子,放在朝向現實的某一角度,顯示出來的形象是殘缺不全的,它所反映的和它所沒有反映的,同樣富有表現力。循類似邏輯,僵局的關鍵在於女郎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她問「為何沒有我」,而不問在一幅個人照片裡,區旗和區徽為何要出現。政治的抑壓果然令「個人」反過來地進佔重要位置,但我們更經常地看到的是,這種視線的轉移,並不是一種武裝或者反抗。我相信我的同代人都異常熟悉那種把自己武裝起來抵抗沉悶骯髒的政治入侵的修養追求,那種對政治的煩厭情緒:「反正我是不喜歡你(政治)的了,你再吵也沒有用」——換言之,當我保證我自己不會變質之後,就讓對方為所欲為,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實際上並非武裝,而是解除武裝。或者,這才是僵局:在作為存在證明的呈現(照片)中,我們容許那些我們對之並無認同感的符號與我們同時出現,但僅此而已,我們的內心與之仍然隔絕,持續的遮蔽與要求「自己出現」成為一個怪圈,循環其間我們始終缺乏的是,叩問它們與我們之間關係的能力。
3 comments:
very thoughtful piece! thanks!
經過一輪長文發洩之後,算是穩住了腳步,可以寫得細心一點了。網上的文章常常讓我特別焦急所以挾沙泥俱下,不過反過來說,如果不是這種隨便,可能我什麼都不會寫呢。
得到你的誇獎,好榮幸添。
"可以寫得細心一點了。" very much agree! the interface of internet tends to throw thngs into the oblivion of a "click," - a click and then one looks the other way... that perhaps is part of the reason why alot of writers writing online tends to bombard the readers with flashy/catchy statements, or simply writing in a hasty, rough manner... there is a culture of shock competition that makes everything numb/nu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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