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5/2006

浮花。軍事行動。

看《浮花》大家都感受到裡面的女性力量,為什麼沒有人推進一步將之稱為,一種新的軍事行動模式?在困境和生命重量接連降臨之時所爆發的能量,其動人奪魄已經凌駕於我對個體的「人」之想像。事實上,她們並沒有一個人。

情報間諜.特攻小隊

說蕾蒙黛(PENELOPE CRUZ)艷麗得帶侵略性未免透露了主體的保守,我倒是為那種斬截爽利的行動節奏深深折服——串門子都有規有矩,食物是補及當然不能輕易帶過。觀眾驚慌失 笑看她頸邊帶血開門迎答,在短時間內迎接兩場死亡,我們這些觀眾當時還不知道她心裡悲劇重演的痛苦,另一邊廂她已經拖著鯨魚一樣的屍體驚心奪目地過街了, 還一轉念間接下大生意。這就是充滿能量的改變主意。說不可思議也真不可思議,這麼煩的時候不著草還要開展事業?但其實,我們這些頹敗到盡的女生,難道不曾 試過在生命重量已經接近極限時,突然又見獵心喜去找收入展潛能計大數,還提供常餐和自助餐的選擇?那既是日常生活所需(她已經不可能經常離家工作,又要處理日常 開銷),又是一次冒險的機動特攻行動。

說電影真情動人,但裡面其實充滿謊言。每個女子都說謊。蕾蒙黛信口胡謅眼都不眨不在話下,姐姐素麗是那種把「我說了謊」大字寫在臉上的人(這種特質LOLA DUENAS把握得極佳,極像我們家那恩典的謝),但設計「俄國婆」的謊言時神采照人。蕾蒙黛固然隨口瞎掰,但一下子就會眼泛淚光——而那的的確確讓我們感到情感比什麼都真實。其實,那種真實是因為真假不斷錯置之下,茫然無措的觀看主體的感受,我們兜好遠的路之後,來到角色身邊。謊言的特質極其詭異,胖妓女怨蕾蒙黛不一開始跟她說,馬上又叫她不要告訴她。謊言的完美折點難以掌握,惟是蕾蒙黛一句迅速的道歉解決一切——是那條街上的女性情誼,一直在拯救她。

我說無後果、短時期的謊也是家常便飯拿手好菜,關鍵是速度。鬼媽媽(CARMEN MAURA)匿藏之敏捷靈巧,照顧病人但只傳出鬼魂的謠言,鬼馬的眼珠一轉一轉,電影裡最輕快的角色由最老的演員來擔任,艾慕杜華實在太懂得一切。



後勤

女性一般擔任後勤,劇裡的俄古絲汀娜日常都抽大蔴,卻細心照顧寶娜姨姨、策劃體面喪禮。《親切的金子》裡面殺人的儀式精密細緻顯見女性對細節的執著,《浮花》裡那個笨重的箱子何嘗不曾帶來無數煩惱?可是從一開始,蕾蒙黛就是從清潔和整齊著眼去處理。那些吸油厚綿紙的通花細紋,和廚房的水龍頭,已經寬恕了無法說清的罪。老實說,要處理一具沒想要處理的屍體,尤其那是一個愛恨還未搞清的人,我想我也會用個箱子裝著它的,像處理舊信件,費事面對面尷尬啦。

擔任後勤者沒有更後勤的一層,只有彼此。有沒有留意俄古絲汀娜出場時,鏡頭微微降低?那個不明所以的鏡頭運動一直讓我懸心,直至最後一幕,鬼媽媽與已經完全成為一個女兒的蕾蒙黛擁抱過後,拭淚走上樓梯去照顧彌留的俄古絲汀娜,相反方向擺著的鏡頭作了完全對稱的運動,微微調高。那是責任的交換。無論是俄古絲汀娜、鬼媽媽、蕾蒙黛,都成為善後者,在死亡之前之後調理事情。女性以其分娩的經歷,在生死的邊際穿插、工作。

凱旋地回到記憶

注意力多放在絢麗的畫面上所以多只掃視中文字幕,蕾蒙黛唱的那首歌譯來(邁克萬歲)讓人如醍醐灌頂:女歌自是柔情無限,卻還更說面對時日變遷之後歸來,軍旅返鄉那種辛酸的光榮。蕾蒙黛容光煥發。她剛剛完成了一樁事業,在女兒面前驕傲地展開自己,卻暗地印證匿藏著的母親之心事。

軍隊的陣勢並沒有抹殺時間的重量;當身邊已有陪伴,她們就一起穿越那個地獄之門般的白色風車陣,回歸(「volver」)那個只吹東風易罹精神病的故鄉,寶娜姨姨的屋子,接收自己的回憶,包括記憶裡關於殘害與死亡的部分。精神失常的寶娜姨姨反而最容易接受CARMEN MAURA沒死的事實,俄古絲汀娜(Blanca Portillo)在生死之際,看到殺母仇人(她心裡已經知道)卻如見至親——這就是極端與邊緣,知道一切包容一切。鬼媽媽說她存活的奇蹟,是因為村子裡的人太迷信。喪禮那一節我也為那些婦女手中的黑色小扇頭暈目眩,以為是詛咒,其實那是保護的咒語。

真正傷害性的,是面容劃一聽從指示的觀眾,和以醫治來要脅的電視台。



一套電影裡六位女角都獲影后,如果不是搞綽頭,就是評判已經完全被女性軍團——亦即電影的虛構氛圍與脈絡——徹底征服,認定她們是一頭兒的,根本女就是母姨媽就是姐姐鄰人就是你死去的親人,但又各有不同因此不能由一人代表。


《浮花》開遍全城,我趕及尾班車(免不了遲到,於是錯過重要的huge numbers of women are working to clean their gravestones!)。 與朋友逛書店時他說已經對「充權」(empowerment)這個詞感到煩厭了,但看完《浮花》一身笑聲淚水,心裡來來去去,都是由別人的故事所賦予的能量。捋起袖子幹大事去!路上還記得買水果。

5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小樺,好鍾意呢篇,整個人也很起勁似的﹗
我是直到彭妮露唱歌那場就忍不住流淚。她那被迫壓下去的理想,只有透過這樣的機會才有喘息的空間。

《花樣奇緣》也很好看﹗都係女人﹗女人真係好勁﹗

Anonymous said...

上次讀書組聽黃生講,才諗起片中不斷出現的風車,那是今天的風力發電機——以前的版本不就是風車嗎?風車還不是唐吉訶德單槍匹馬要去挑戰的東西嗎?唐吉訶德不就是西班嗎?說這是一場軍事行動,是有點嘩眾取寵,但也不是沒有喻言參照。

另外,明明agustina一般都譯作奧古絲汀娜,字幕偏要譯作俄估絲汀娜,那麼片裡就出現一個俄姐了。呢part笑到我甩肺。

Anonymous said...

樂小姐:
喜歡這篇,就是其他那大堆大堆頹喪的都不喜歡了!

艾慕杜華悲喜交煎,訝異於那力量的交集,往往就是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唱歌那場擺明要你感動,那俄古絲汀娜換一身裝束走入電視台,何嘗不驚心動魄?若她守不住原則,她追尋她的嬉皮士母親,就不再名正言順了。

阿野:好哇唐吉訶德都想到了,這隱喻性可夠勁,確可以持之大模大樣踩到人家的場去說人家嘩眾取寵。邁克這些小眉小眼實在是很令人感動。這套戲頗獲關注,但像樣的影評其實不多——就浸下去享受又何妨?片尾結束突然,卻是恰到好處一下子截住生命長流裡不斷的互補位置,纏綿難盡的大風吹。其實我以為我們應把那個低廻傷感的鏡頭與片尾的花朵flash視為一場合奏的歌,但我們又有什麼語言去言說flash這個新媒介?

Anonymous said...

這一篇真的好啊!!!!!

Anonymous said...

嘩嘩嘩,點敢呀﹗?無論同千嬅(係千嬅呀呵呵呵!)有關的《紅》文、心理測驗,抑或粒粒皆辛苦的七三零散文,我都有睇呀﹗應該呢,都好多人同你講過,但都讓我不厭其煩,「斑駁日常」呢個名真係改得好﹗

你呢篇真係寫得好有勁嘛﹗好似見到你手舞足蹈的樣子﹗tilt shot 我就真係睇唔到喇。有時睇外語片追字幕真係睇唔到咁仔細。又,最喜歡你所提到《浮花》中女性「謊言的完美折點」,真假的置換是那麼不露聲色。這種神乎其技教女人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