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4/2005

七一快樂

零五七一,驟雨還晴,消了地上暑氣,正是遊行的好天氣。進入天后方向的維園入口,看見很多人都別上了「七一人民批」售賣的七彩煲呔。人人各有顏色,人人都可以是煲呔——七一始終那麼令人快樂。

進入維園之前很擔心人數的問題。進來之後就不再擔心了。因為球場不那麼擠,邵家臻、金佩瑋等人得以在搭起的舞台上笑談「香港人是嚇大的!」又唱起譜了新詞的〈國際歌〉、60年代社運金曲〈we shall overcome〉等等。等待出發的人微笑看著他們。這場慰問演出志在給遊行人士送行,演出者自得其樂,而不汲汲於召喚台下觀眾的認同(台灣的政治人物公開演講,每隔三句就要問一次「對不對!」)。他們給遊行定下了調子:這是一次輕快的街上遊蕩,但看的不再是商品,而是各大小團體所關心的不同議題、不同訴求。這些議題和訴求都有著一定的沉重性和嚴肅性,但有時會以輕鬆幽默的方式表達出來。其實我所見的零四七一已經相當冷靜平和,我相信七一會愈來愈輕盈。

零三七一市民穿著黑衣忍受烈日炙烤,仍然有許多令人拍案叫絕的自製標語,七一從來就不只是承擔,而同時是抒解和創作,群眾在行動中便得到了重要的回饋,因而快樂,因而是嘉年華。蘇格蘭愛丁堡的20萬人反貧窮大遊行的色彩更加繽紛,有舞者、有小丑,有無政府主義者。七一勉強算是跟得上外國腳步啦——是以,在我心目中,七一的嘉年華式遊行,是香港最國際化的標誌之一。

今年七月之前,似乎有許多疑問,還要去七一嗎?或者,我不同意這這那那,還去七一嗎?這兩個問題其實可以一併回答:迫切性與統一性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因為出於策略的迫切性總是傾向統一性而壓抑差異性。而從一開始,它就帶有很強的自發性,市民傾向於給遊行塗上自己的色彩,那麼各種不同訴求甚至差異的浮現,也只是遲早的事。用「迫切性」來量度七一是否值得去的人,也許是把打工式的功利心態投射在任何與政治掛鉤的行動上,不能持「城市漫遊者」的欣賞心態去看待與你一起揮汗如雨的人,於是與你一起的人在你眼中,大概都與你一樣——作家何福仁曾問:「我們是否總帶著鏡子走路,到哪裡都只看得見自己?」

差異性的浮現,是我們擴闊自己的首要條件。我們應該把派發的單張和報紙好好看回家去看看,也該駐足觀賞各種街頭表演:像反迪士尼的團體高唱〈老鼠愛大米〉,把軟性的旋律扭轉為對貪婪的諷刺(想想迪士尼的消費多高),而男演員戴著米奇帽裸露玩具假胸,也是難得景象——進入迪士尼的夢幻樂園,就要把每個有血有肉的人,壓成扁平精緻、玩具一樣的卡通人物。我們不把這些創意和訊息帶回家去,七一就白走一趟;反過來說,除了七一,還有哪裡找到這麼多元化的創意和訊息?

反過來說,在七一寫自己,也是不必臉紅:同行的朋友寫了標語「支持人文科學」,有路人不解——可見我們需要不同學科不同階層之間的溝通——人文科學現在大學體制裡的邊緣化清楚不過。我寫的是「人多人少一樣咁行」。每年我都自製橫額,今年因為怕下雨而沒有做,這是出發前手忙腳亂地寫了再貼在傘上的,且因用原子筆寫而字跡難辨。有兩位嬸嬸搞了很久終於看清我們寫什麼,讚道:「好野喎!」並建議我們在前面街口的文具鋪買枝箱頭筆。如果「借個火」是六四的禮儀,那麼七一的禮儀就是細看他人的標語,欣賞稱讚——即是,友善和理解。在七一,寫自己的標語,讀別人的單張,才算是愛人如己,缺一不可。所以,同性戀人士在遊行之中若聽到不友善的言詞,只是偶然和個別的事件——我真的希望這一天會到來。

據說今年七一失去了鮮明敵人所以凝聚不起來,而上午又有慶回歸大巡遊——似乎立場迥異的兩種七一都色彩繽紛,爭奪著愉悅的嘉年華形象。那麼是不是就模糊難辨了呢?不不不,往往是因有亦步亦趨的模仿,才將彼此的不同之處突顯出來。不像「熱烈慶祝」的樣板句式巨大布幅,我們隊裡的標語板往往是不甚高明的手寫字跡,要我們東張西望甚至故意走近,才能一一看清。我參加的七一,沒有銀樂隊、沒有長洲飄色,走完之後也沒人向我們提供免費午餐;我們有的是樸素的民間智慧:捉狹、抵死、陀地、臭寸,並且有時溫馨。我相信,多年後大家提起、記得的七一,只怕還不會是那個有銀樂隊的。我們不是看表演的觀眾,不是等著被適當口號召喚的被動者,我們是以自身擴展遊行的意義、自發表達的主動參與者。因為付出,所以記得。

6 comments:

Unknown s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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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said...

很同意多姿多彩的七一是很令人感動的,但我想打工式的功利心態,在看來很鬥爭性的政治運動中不能說是不重要。

然而,若其他大型政治事件如六四等,都有某些特別突的所謂主角,反觀七一除了抽象的「人民」外,我想實在難以找到對應的人,功利心態或者可以調節一下,不把焦點放在特定的目標,特定的人作焦點。

功利的希望人人都能成為政治能動者,將戰線全面擴散到社會的不同地方,能不能是最終需要耕耘的目標?我始終覺得大型現象是不可能從真空中出現,而出現的條件,包括主動介入。目標是甚麼,應該要清晰,手段也要有效,而我懷疑這也可以叫功利。

功利一點的動機,也未必不能成就多姿多彩的局面。當中的missing link該如何填補,才是問題。

TSW,或鄧小樺 said...

(尷尬)嗯,我都知「功利」係一個比較大路的界定,你可以從這裡看出這篇文章是為什麼而寫的………
而我亦早感心虛,所以我是說「打工式的功利」——我是不是總是汲汲於沒人留意到的細節?
繼續胡吹下去:我覺得,打工,和你心目中的企業家不同。主體性和擁有感。與時間有關,與投入有關。我未想清楚。

TSW,或鄧小樺 said...

胡吹下去那段refer to 你口中的miss link。

Tsuilam said...

對呀對呀,一路行,你就會發現很多很多不同的團體,
剛出維園,便有人高呼李明逵下台,再之後是四十五條、前線、民主黨、長毛、曾健成、基督教通訊社、同性戀組織、反迪士尼、網政廿一、獨立媒體……個人那些更豐富,反同性戀及支持同性戀並肩而行,總之乜野都有,這應該係七一最吸引人的地方。
另,你那句「人多人少一樣咁行」我覺得應該放大10倍啦咁精彩。

TSW,或鄧小樺 said...

我們何嘗不想放大
手頭只有原子筆和A4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