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2/2006

踐約

眾所週知,一度傳為佳話的「青年學者反老人癡呆症大聯盟」,會員活動只有一項:打麻將。聯盟的首度活動是數年前的一次賀歲盃,其間發現某創會會員打牌速度過慢,只會導致其它會員患上老人癡呆症,而停止活動,一度瀕臨瓦解。今年12月某晚六樓中人終於集體休假,盤古初開與他們打麻將,是為聯盟復活第一炮。

開場白稍嫌太長。話說那天一邊打著牌一邊播著陳奕迅,突然聽到「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目中兇光一閃,問了一聲:「邊度黎d咁變態的歌詞?」殺意陡盛,當晚大殺三方,三人大概至死還不知道為什麼(附帶一提:我們天星運動的青年精神領袖打牌聲震寰宇,然而四圈都未食過糊。)。

〈富士山下〉歌手:陳奕迅/曲:Christopher Chak/填詞:林夕/編曲:陳珀 / C. Y. Kong

攔路雨偏似雪花/飲泣的你凍嗎/這風褸我給你磨到有襟花
連調了職也不怕/怎麼始終牽掛/苦心選中今天想車你回家

原諒我不再送花/傷口應要結疤/花辦鋪滿心裡墳場才害怕
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終必火化/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價

誰都只得那雙手/靠擁抱亦難任你擁有/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著雪路浪遊/為何為好事淚流/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何不把悲哀感覺假設是來自你虛構/試管裡找不到它染污眼眸
前塵硬化像石頭/隨緣地拋下便逃走

我絕不罕有/往街裡繞過一周/我便化烏有

情人節不要說穿/只敢撫你髮端/這種姿態可會令你更心酸
留在汽車裡取暖/應該怎麼規勸/怎麼可以將手腕忍痛劃損

人活到幾歲算短/失戀只有更短/歸家需要幾里路誰能預算
忘掉我跟你恩怨/櫻花開了幾轉/東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遙遠

你還嫌不夠/我把這陳年風褸送贈你解咒


誠如陳某所言,〈富士山下〉一開始好像是一個癡心故事,但其實是一段拒絕癡心者的獨白,情人失去自己轉化成誰能擁有是很常見的濫調,把自己比喻為富士山其實是令人譁然的。老實說,林夕寫出怎樣好的句子都不出奇,但我認為這首詞的特點是在於格言與粗糙的拼合。林夕近年的粗製濫造和故意粗製濫造己人所共知(不粗製濫造也不叫工業了),比如「這風褸我給你磨到有襟花」、「苦心選中今天想車你回家」、「櫻花開了幾轉」,裡面的廣州話語法造成了市井感覺,抒情文藝氣質相形減弱;為遷就音節,有些句子虛詞頗多,也令整體的語言沒那麼精鍊、緊湊、濃縮,作為一段拒絕的話語,也就夠故作輕鬆了。另一方面,這名敘述者很喜歡講大道理,常有格言式句子,夾在「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價」這樣鬆散求其的句子裡,有一些異常精鍊而力量集中的刺痛點:

.「為何為好事淚流」的辛辣,也許只有會為好事流淚的人才會理解,故此不贅。但無疑有人是最受不了這句的。有些事明明不是好事,但有一天你的確發現它可以被當成好事,你於是可以發現時日已過,若時日是會過的為何不可以快些過。
.「人活到幾歲算短/失戀只有更短」,這句實在夠狠的,我不期然想起劉芷韻〈愛情〉:「離開你愛的人/有時 也不過是離開不愛你的人」。有時必須要無可推翻到極致的澄明,以至狠毒的程度,方才能夠中止迴環的流血。在各個民族的醫療傳統裡,以痛止痛都是很常見的治療方法。

接下來要進入神秘主義:「我絕不罕有/往街裡繞過一周/我便化烏有」,是真.的.可.以.的。我懷疑沒有試過成功這樣消解過其它對象的人,不會懂得這方法。這句的對應句子,其實是「你還嫌不夠/我把這陳年風褸送贈你解咒」,風褸是「我」的借代,這個人把自己的象徵物隨手拋擲似毫不縈懷,隨口貶為「陳年」如貶斥自己(就像他用「襟花」這個半說笑式的比喻把對方的死纏輕輕帶過),林夕的厲害之處是選了風褸這樣單薄廉價的東西。市井的語氣並不脫俗,因此「化烏有」非為虛托,而一個知道自己會化烏有的人,又算是平凡還是不平凡?總之,滿口不在意的語氣像是已經看破世事首先帶頭把自己放下,一般而言這就叫說服力了。這首詞的說服力關鍵不在於精鍊而在於混合HEA寫的整體語調。這個「我」麻煩的是,他格言和HEA野拼湊的言語之中,的確滲透著一種自我主體性消解的慵懶。一個沒有主體性的人,不用為自己負任何責任,因此是賤精的極致,因此不是一般的賤精。於是塵世會有人把這當作禪機或什麼的,我只承認,這個人看來像活了不止一次的賤精——〈富士山下〉令人難以穿越的地方在於,它擁有拋棄者和被拋棄者的雙重視角。




牌局翌日喪煲〈富士山下〉近18小時,哭得肝抖肺裂,到最後,還是穿越——所謂前塵硬化像石頭,我無前塵關我叉事。除了L,陳某也一直很有興趣想談這首歌詞,他的說法大概是:明明係一條賤精,講咩人生哲理,想嘔。有這麼強烈自我道德約束的朋友,實為鄙人之幸。他老催我寫,聖誕假期在即,陳某要埋首做論文,他家中電腦上不了網手提又壞,這裡斗膽讓我的小小意見趕在天星之間踐約發表,當是一曲驪歌,風蕭蕭兮易水寒。

參見剛出詩集的感性少年詩人:《What’s Going On……?》:雪路上尋覓

6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小樺,我想問為甚麼「它擁有拋棄者和被拋棄者的雙重視角」?
只是覺得這首歌很賤,每次聽都有講粗口之衝動。

Anonymous said...

仲有一句:何不把悲哀感覺假設是來自你虛構...

這句很賤。但係我鍾意。

Anonymous said...

人渣,明明已經放低不聽了,不是好人。

TSW,或鄧小樺 said...

樂小姐:很尷尬喎你咁問。

年年:那句的累贅,份外有一種庶民欲講大道理的味道。誰知道什麼是試管裡找不到它染污眼眸啊。

l:我是人渣?誰到處推介這首歌?

Anonymous said...

太中context,”不如不見”哭了一小時,”富士山下”哭不出至少一小時.

賤精之可原諒在於他的確是富士山方可比擬, 故即使將對方的哭泣與劃損手腕推搪成虛構悲傷,對方仍在富士山壓頂下無心無力出外逛幾圈.

賤精之不可原諒在於他太清楚自己比富士山還要有份量, 所以一邊把自己解構掉一邊繼續把對方玩弄於掌心之中, 既當對方襟花又撫她髮端, 然後眼看對方抱著自己的垃圾如獲至寶, 用陳年風褸見證咒語之深不可解.

這首歌之不可原諒在於除非富士山化為烏有, 否則不能穿越....

被刺中心臟的忠實潛客迷傻豬上

TSW,或鄧小樺 said...

名字很長的匿名者:

但你說話好像袁兆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