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2007

明報四、五、六:斑駁日常

已經貼到亂晒籠,一直以為自己是第八個星期寫,這個幻覺維持了三個輪次(即六個星期)。編輯一直收到meanwhile 8.1、8.2、8.3,不知有何想法。

首先要加入這個吸煙者大反撲的隊列。


消失的中性

不吸煙的A憂心忡忡來問我:「怎麼辦呢?已經是完全非理性了,這種強迫性禁煙文化。」不吸煙的B難以置信:「真是太刻板、典型與赤裸了,各種將吸煙者妖魔化的手段。」

學習文化與藝術的人特別能敏感地警覺到,健康、衛生的官樣大旗,意圖掩埋文化與藝術所重視的細密、複雜和矛盾。

噢噢,馬拉美(Mallamé)、梵樂希(Valéry)、拉佛格(Laforgue)那些熱烈歌頌吸煙的詩歌太具爭議性了,讓衛道君子們先別抓狂,暫時只回想中國、台灣、香港、荷李活歷來無以計數的電影:當香煙在鏡頭前出現——沒錯有時意味著罪惡叢生的環境——它們經常只是中性的。繚繞的煙,人們說話不多沒有鮮明動作,當下凝滯未來模糊,某種象徵當生未生,暗示的姿勢緩慢沉默,些微流動,動物的靈性靜靜醒來開始閱讀和領悟——

偏見的管理之眼要擠壓和破壞這些領會的空間。單向的妖魔化,會令我們與本地以至世界的文化、美學歷史脈絡割裂。也許人類有天,要說服達文西的「維特魯威人」穿上衣服。而我生氣,卻不太憂心:

「香煙是一種奇特的弔詭:它想要/在靜默中道語,在掩飾中/彰顯,在死滅中甦活;在/消枆中。」(Annie LeClerc



反面的消失

細長的香煙在可可.香奈兒手上當然是高貴精緻上流美學。而在我的記憶裡,它總是與失意和壓力掛鉤的。

那是中環中心高層,寬敞而風格前衛的開放式辦公室,整個下午空氣異樣地沉重,偌大的窗子沒有陽光,辦公室不斷有人進進出出。近黃昏,有人開始在辦公室裡旁若無人地抽煙。打暑期工的學生,看著沉默的煙的鬱悶。那是2000年,當日是電盈首度大幅裁員,標誌著科網泡沫的爆破。早在130年前,當志大才疏而宿命主義的拿破侖三世被罷黜,他同樣像往常一樣,點起了一根煙。

吸煙是專注的消散,生活軌跡斜裡插入的一段模糊,接近空白。如果工作已經構成了人類自我的一部分,那麼吸煙的模糊狀態,則如午夜瞥見鏡裡倒影,一種通過與自我疏離來建立自我的方式,或曰,神遇。

弔詭地,吸煙經常是工作的反面形式。我們不是機械,不能永遠不逾軌;而亦因為我們不是機械,逾軌才成其為選擇。小小的無益的煙,是困難生活的一點潤澤。

「生本不樂,稍微予我一點歡愉與慰藉的,是飯後那一支煙。」謝立文在2002年預敘食肆禁煙的小民心聲:「一口煙。原來連這些,都可以轉眼間沒了。 不知幾時,當風也沒了,那我便歸去。」(《誰去搬走這督屎?》)



代價.危險.英雄

再過兩天,香港社會上會有一群人被名正言順地隔離。作為自我對話之過程,吸煙本身也許無懼隔離;而禁止的姿態愈明顯,只會令那群人更為親密,其秘密會社的形式更為明顯。

吸煙永遠與禁/戒相鄰。純粹生理角度的「上癮」,並不足以解說戒煙之難。有洞察力者不費吹灰之力便可理解:對於那些堅決的吸煙者,宣傳吸煙的害處是軟弱無力的——他們早已知道了。要身體好就不抽煙了。

誰都總會有時想要拒絕光明和健康(那麼光明和健康是方便老闆命你無酬OT嗎?),吸煙就是這種欲望的發洩,必要的小小出口。一種親近死亡的沉思姿態,無神的宗教祈禱——吸煙以其對健康與生理的摒棄,閃動著黑色的光環。究其實,無論在東西方,超越生理要求、凌駕生命之上,都是某種文明高度的表現。

齊澤克嘲諷道,世人現在都貪心而不願付代價:吃巧克力要無糖,曬太陽又怕曬黑,結果所有概念都失去了核心與邊界。這世代真正的清醒者與冒險者只剩下吸煙客,因為他們把危險真正吸入身體中(不可能有無害的香煙)。這樣的英雄主義話語誇張得讓人發笑吧——因為權力者過於正襟危坐、情勢過於懸殊,嬉皮笑臉也成了明顯的勝利形式。

1 comment:

熊一豆 said...

題外話,這個看了嗎︰
http://news.qq.com/a/20070110/000353.htm